薄暮话语落下后，竟是身影一闪直接在谷纸月眼前消失。谷纸月也突然感觉到身前的压力骤减，少女心念一瞬就想明白了薄暮话语中的意思，她暗道一声不妙。
不远处，因灵力和体力都在快速流失而不得不跪倒在地苦苦支撑着身体的红袖，却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压力从前方骤然而生。
红袖抬头睁眼，却意外发现这股压迫感，竟是来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前，朝着他缓缓走近的白狐少女，那位曾经令他难以忘怀的，现在却戴着修罗面具，成为了白首屠苏的薄暮。
红袖不由得轻唤了一声：“薄暮……”
可惜，腰间系着黑色油纸伞，戴着修罗面具的薄暮，却是闻声无言，她只是看着红袖。
红袖发现她的眼睛很美，红袖甚至觉得比便宜师姐那不自觉迷惑人心的眼眸更美。
可惜这样美丽的眼睛看向红袖的时候，却是冰冷刺骨，刺得红袖心头很不舒服，即使旧时两人把彼此视为石头或果实，也没有这般的全然陌生。
一刹漠然，四目相对，却是——
“我……”
红袖只觉得他心中那点不适竟在不断放大，来不及再多说一句，他眼前的一切在下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好似乾坤为之颠倒，时光为之倒流，彷佛一切都回到过去，回到昔日他与薄暮初次邂逅在荼蘼花前的那段岁月……
他如当日那样一眼迷失，她也如当日那样一眼留魂。
他丝毫未察身体内剩下那些灵力，开始失去了控制。
接着，谷纸月匆忙追到薄暮与红袖两人跟前的，只看到惊悚的一幕——
红袖闭上眼睛，嘴角带笑，像是沉溺在旧日美梦之中，但他的双手却紧握住一支荼蘼发簪，那流转着不祥的灵力光辉的美丽的发簪正被抵在他的人身要穴上，发簪上的灵光似乎正与笼罩住整个空间的邪恶大阵相互呼应。
“红袖师弟！”
这是……魔门的灵力运行手法？
谷纸月察觉到红袖所做的动作和发簪上的黑色灵力气息，对于熟知魔门手法的她来说，竟也感觉到有点陌生，不过谷纸月仍旧看出了那是一种自我献祭手法，虽然不知道用途，但对于修行尚浅的红袖来说，这一簪下去就算不会形神俱灭，只怕也会修为尽废，灵智尽失，神魂尽毁！
这时，薄暮闻声转过身，只见她看着谷纸月笑着说：“晚纸姑娘，时间刚好，再迟半刻，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红袖师弟了。”
薄暮轻描淡写的一句，但映入谷纸月的耳中，却又是如此露骨的威胁。
“白首屠苏！”
谷纸月和红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而且她的这个师弟，从狐生年龄上来说，比她要大多了。不过谷纸月在青丘山上的日子还是快乐的，虽然红袖只是她的挂名师弟，但不知不觉间，她在心中却把红袖当作是真正的师弟看待。
如今，谷纸月看到红袖危在旦夕，心中不由得怒火炽盛，但她明白，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而且她……不只是一个人！
薄暮欲用语言挑衅谷纸月，引动谷纸月的情绪，不想她接下来看到却是眼神流露出一丝冷意的谷纸月，那蓝衣少女的脸色平静，似乎未因红袖的情况而失去冷静。
薄暮有些惊讶，她发现刚才还显露出惊人杀意的谷纸月，竟是将杀意全部收敛了起来，她本以为本性善良、剑路刚直的谷纸月，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找她拼命，失去冷静的修行者便会露出道心的破绽，哪怕是对惑心术有抵挡力的青丘狐族，也会像红袖这般深陷其中。
薄暮虽未想谷纸月会有如此沉着的表现，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摩诃九象三千血眠大阵之下，唯有修罗不灭。而她终究会完成自己，也就是白首屠苏的夙愿。
想到这，薄暮戴在脸上的修罗面具越显狰狞，她突然语带玩味地问：“晚纸姑娘可听涟水伊说过，红袖自从化成人身之后，修为在这十五年间难以长进？”
她见谷纸月没有回答，便耸了耸肩，继续说：“这并不是他的资质问题，他可是青丘狐族中少有的阴阳双尾狐，修行路上本应是事半功倍……那么是什么阻碍了他的修行呢，是什么让他不能体会人间真情？涟水伊曾经苦恼过这个问题，她选择让红袖修习医道，救济世人，以便从中明性修心，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
薄暮摇头叹息一声说：“一开始就错了，这并不是心性的问题。红袖最错的就是——不应该遇见过去的薄暮。”
听到薄暮的话语，谷纸月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是一种令她惊诧却又顺理成章的想法。
“白首屠苏，难道是因为你……”
“哈，要完成这摩诃九象三千血眠大阵，并非只有玉骨琵琶一种方法，晚纸姑娘，就像我刚才对你说过的——有备无患。其实自相遇的第一眼开始，红袖就被我种下了道劫心魔！所以他的修为才会难以寸进，也不懂得人情事理……因为这些都拿去滋养了心魔。如今，他的这个果实终于到了成熟的时候，以他的阴阳双尾狐的肉身和滋养了十五年的心魔神魂为祭品也足以完满这个大阵！”
薄暮再次语出惊人，缓缓道出了红袖身上的秘密，以及她这个布了十五年的局。
原来红袖与薄暮初出世间之时的浪漫邂逅，也不过是一场狐心与人心共沉沦的局。
谷纸月心中惊诧的同时，不由得偷偷瞥了不远处的黑首流苏一眼，她发觉黑首流苏竟是在闭眼调息，似乎未因薄暮的话语而受到影响。与此同时，谷纸月心中一动，她惊觉薄暮口中的道劫心魔这个词似乎在哪里听过。
接着，只听薄暮话锋一转，再次对谷纸月轻笑一声说：“但晚纸姑娘，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我不在乎你们的生死，但红袖的生灭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可想明白了？”
谷纸月闻言却是闭眼沉默。
何为选择，不过取舍，取舍之后，应得无憾。
而三合一的灵魂，也就意味着一分为三的抉择。
不过，现在的谷纸月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青衣少女心中轻叹一口气，虽然她同时拥有谷纸月和倾晚照的记忆，但她本人会更亲近谷纸月的行为方式，一方面是因为之前身在帆海仙渡，这样比较安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本能感觉到倾晚照很危险。只不过倾晚照可以比谷纸月更冷静，也更无情，而如今……
谷纸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恰如满地霜寒，枝落无花雪更伤！
那是一双足以泛出月华光辉的美丽双眸，温柔也带冷，妩媚也无情，摄人也伤人。
薄暮忽然感觉到眼前的青衣少女的气质在短短一瞬间变得不太一样。
“白首屠苏，就像你说的那样，请你……”
谷纸月在说话的同时做出浅浅一笑，笑得美艳倾绝，笑得如梦似蝶，醉人心神。
“杀了红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