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是最不可能的面孔，说出的是最不可置信的话语。
谷纸月的无情杀剑虽又快又冷又狠，却比不上这无声无息的荼蘼发簪，这发簪毫无预兆地刺穿了白狐少女的命门，也打破了白狐少女自以为修罗不灭的妄语。
眼前的狐狸少年红袖，一个命中注定要在今日死去的弱小祭品，竟在此刻成为了白狐少女的夺命修罗，但更令白狐少女心中惊诧的，是狐狸少年自称为薄暮。
“这怎么可……”
白狐少女一声震怒，因怒气散发而出的灵力虽然顺势逼退了谷纸月和红袖，却牵引了因荼蘼发簪刺入命门而造成的伤势，使得她不由得吐出一血，然后手拄着黑伞，半跪在地。
戴上修罗面具的白狐少女，再也藏不住心中的心思，她的眼神骇然，脸色骇然，就连内心也一片骇然。
这怎有可能？明明薄暮就是她，她就是白首屠苏，白首屠苏就是薄暮！
这时，因几乎耗尽了全身灵力使出了杀剑的谷纸月，在后退了十数步后，同样再吐出一血。不过她苍白的脸容上，却露出了一丝哀伤的微笑。
没错，九尾魔女杀人的时候，只会出一剑，而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剑。
“荼蘼花虽是末路之花，但在死亡之前却是一花独秀，这是结局之前最后的美景。”
果然，当晚对她说这句话的狐狸少年，并不是红袖，而是薄暮。这一句话，便是薄暮对谷纸月的提醒，手持荼蘼发簪的红袖便是最后的那一花。
所以，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有白狐少女，出其不意地向红袖使出杀剑，不过是为了干扰白狐少女的想法，让白狐少女误以为谷纸月真正的目标是红袖，从而达成隐藏真正的杀着。
所以，这是琉月仙子所不能做到的，她的道心不允许她向无辜的红袖真正下死手。
唯有九尾魔女，才能如此决断。
少女并不为那一瞬间会误杀了红袖而有所迟疑，即使她心中闪过一刹的悲伤，却还是这样做了。擅长控制情绪的九尾魔女，自然不会被情绪所影响。
不过比起九尾魔女，少女更希望能成为真正的谷纸月。可惜的是，无论是成为哪一个自己，等待着她的仍旧是一个可能活不到结局的反派宿命。
与此同时，同样被灵力逼退的红袖，在稳定了步伐后，则是面露灿烂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哈，诧异吗？看来父亲你并不知道呢……道劫心魔，一、眼、留、魂。”
随后，他继续语出惊人道：“父亲，当你十五年前在红袖身下种下道劫心魔之时，却不知道薄暮的那一眼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丝神魂，所以在红袖心中的道劫心魔，其实种下的是我……薄暮的影子！”
“难道你从一开始就……”
这时，白狐少女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眼神冷冽，死死盯住了红袖，牙齿竟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没错，十五年前，当你为还阳错而布局的时候，薄暮也为今日杀你而做了准备。”
明明是同样的人，明明是同样十五年的局，却生出两种不同的心思，竟开出了两种不同的结果！
“这一切，你竟然……”
红袖温柔一笑道：“都是我的计划呢。父亲，真是遗憾，一直以来，虽然你能看到我的记忆，却读不懂我的内心。是我带领晚纸姑娘进入青丘山，然后和黑首流苏合计让晚纸姑娘暴露出倾城剑法引诱你入局，再到萤火树湖突然袭击晚纸姑娘，改变你原本的计划迫使你提早现身……直到最后，以红袖之身用这荼蘼发簪，将你锁身缚念。父亲，你不过是白首屠苏留下的一道执念，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听到红袖话语的白狐少女，眼神如心情，闪过数道心思，但最终只有语带懊恼的数声狂笑。
谷纸月闻言也不由得心中一惊，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难道当初救下我们的人是你吗？”
红袖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谷纸月这才明白，原来当初在凤歌的口中救下谷纸月和见路遥的蒙面狐狸，并不是谷纸月以为的涟水伊，而是眼前的红袖，名为薄暮的红袖。
那涟水伊或者说黑首流苏，之前做出的那一系列的动作就不意外了，她应该已经从红袖的口中知道了白首屠苏的情况，于是才布下了这个请君入瓮之局。
狂笑之后，白狐少女眼神冰冷，咬牙切齿地说：“薄暮，你也是白首屠苏啊！你竟然背叛我，背叛了白首屠苏，背叛了自己？”
“父亲，你错了，我并没有背叛我。”
“你在胡说什么？”
红袖忽而露出了谷纸月熟悉的悲怆笑容，缓缓地说：“未曾生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父亲你说我是白首屠苏，而我从出生开始，也拥有白首屠苏的记忆，这份记忆告诉了我，自己到底是谁，但……那是真的吗？实际上，我不过是一点狐狸血，半束荼蘼花，再加上一抔泥土捏出来的人偶，只是已死的白首屠苏追求永生之道而留下的昔日错误。”
红袖声幽幽，他看着白狐少女，眼眸中溢满了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哀伤，是悲愤，还是痛苦。
“在这条随时迷失的道上，最难的便是寻觅自我还有……反抗自己。虽然我的人生只有短短的十五年，虽然我是天地不容的幻象，虽然我是不应该存在的最后的白首屠苏……但我已经明白了，我的名字只会是——薄暮。而天地不容的薄暮，修正白首屠苏留下的错误，毁掉同样人间难存的你，便是薄暮在青丘山的道。”
薄暮知道她自己非人非兽更非妖，天地不容，人间难存，但那天斜阳西下，荼蘼花开之时，狐狸少年却叫唤了一声，称呼那名白衣小姑娘为“薄暮”。
从此，薄暮便成为了她的名字。
然而，薄暮和白狐少女之间，那无法理解的言语，无法参悟的大道，造就了最终对立的执念与意志。
白狐少女不解，却也不愿理解，她只知道回归原身，重新成为白首屠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