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架四四方方,装潢豪华,在黑夜中彷佛透不出一丝亮光的黑色马车。马车的车门车顶车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载着什么,不过马车的一侧倒是插着一支显眼的黄色三角镖旗,上面写着“虎威”两字。
那也是一支看起来很怪异的队伍。
和尚,道士,镖师;老年,中年,少年;禅杖,拂尘,蓑衣。
他们一行十人,念念有词,打扮各异,年龄也相差甚远,他们有的神色惊慌,有的故作镇定,但他们眼中的疲惫却是遮掩不住。如果谷纸月不是看到马车上的镖旗,她怎么都不会发现他们竟是走镖的。
虽然他们一行人距离破庙甚远,而且是无星无月的风雨之夜,但他们的身影依旧清晰无比地落在谷纸月的眼中。
此时,他们正护着那架黑色马车,迎着风雨,艰难地向前行走。不过诡异的是,明明跟前只有一条山路,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一样,兜兜转转,慌张而行。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被称作鬼打墙,是深山或者密林中,人们最常见的遇诡方式,但在桃源修行者的眼中,鬼打墙只是小问题,就算是凡人,身上如果佩戴有灵物或者加持了灵力的道符,都可以平安无事地走出来。
“咦?”
不过,谷纸月见状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感知到马车附近的密林中,竟是藏着许多隐而不现的狰狞鬼影,那些东西的气息和不久前袭击小玉姐妹的恶物一模一样,污秽又恶心!
但奇怪的是,那些鬼影并没有如袭击小玉姐妹那样,朝着马车队伍狂袭过去,它们只是静默地看着马车队伍走过来又行过去。
按照谷纸月的经验,那种恶物应该只有攻击生灵的纯粹本能,但它们此刻的表现,却是如此的古怪,就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又或者是……
倏然,谷纸月感知到了一股隐而不现的灵力波动——那正是她无比熟悉的大帆玄灵诀!
谷纸月凝神一看,立刻注意到了镖队的最后,有一位眉宇间英气十足,眼神却带有半分冷淡的青年,他身穿蓑衣,背着白色剑袋,乍看之下与普通江湖人士无异,但飘摇风雨,却藏不住他的一身飒爽之气。
更重要的是,谷纸月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在……
桃留天卷!
一道惊雷划过雨夜,谷纸月一刹苦恼,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她在桃留天卷见过这个人,也见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你。”
在远离尘世的青丘山生活了一段时间,如今再听旧时风雨,竟有种仿若隔世的错觉,好似有某种看不见却逃不掉的东西,正无声无息追赶而至。
思绪至此,谷纸月凑到红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红袖师弟,看来我们要把柴火重新点起来了。”
“小师姐,你看到什么了吗?”
红袖疑问未解,却见原本放在破庙中央的琉璃天灯竟是一下子飞回到谷纸月的手上,灯火逐熄。
同时,谷纸月看向红袖的眼神也为之一变,她那闪烁着繁星的双眸,在眨眼一瞬,竟是随着手中琉璃天灯的光辉散尽,而变得空洞呆滞。
她张了张嘴,却是语出无声。
“还记得离开青丘山之时,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现在的我只是凡人之身,是根基尽毁后,被帆海仙渡放弃了的傻丫头,可不要再叫我小师姐了。”
然而红袖并不想记得谷纸月的故事,他也无法了解,为什么眼前的少女能够用彷佛与自身无关的冷淡语气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不闻半点情绪,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黑暗中,红袖看着谷纸月的柔弱身影,竟觉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大雨,惊雷。
叔阿四跟着师父一行人,刚走进深山不久,天气就变得异常恶劣,而这往往就是说书人口中最容易遇见诡事的天气。
不过在山中,鬼怪一般是藏而不现的。
叔阿四曾听说书人讲过,一座深山里头,至少藏着数百只山野精怪,而且越是人迹稀少的山头,鬼怪就越多,通往东海之滨的路途中,那无法回避的八百深山,想必藏有更多的魑魅魍魉!
“说不定刚走过一片草地,便会踩到鬼怪猎杀留下的血液,又或者是在回首的那一瞬间,发现在某棵大树上,有一双正在窥视着你们的血红大眼!”
叔阿四回想起说书人凉飕飕的话语,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叔阿四不由得看了一眼,与他一样跟在镖队的最后,感觉年龄与他相差不大,却背着白色剑袋,一身江湖意气的蓑衣青年。虽然蓑衣青年看起来并不像镖师,但这个镖队中,不像镖师的人可是太多了。
初次见面之时,那蓑衣青年自称为白,叔阿四便叫了他一声白大哥。这是叔阿四在镖队里,认识的第一位朋友。
突然间,叔阿四心血来潮地对蓑衣青年说起了悄悄话,只见他小声问出了一个问题:“白大哥,你行走江湖这么久,有见过吃人的妖怪吗?”
“哈,如果看到的话,我还可以完好无恙地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蓑衣青年的话让叔阿四一时笑了出声,“哈哈哈,那倒是。”
“说起来,镖头不是说小兄弟你的师父和师叔是仙长吗?他们没带你见过妖怪?”
叔阿四摇了摇头说:“师父只教我了修行之法,说捉妖驱魔不适合我。”
那蓑衣青年闻言却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出了一句:“还算有心。”
听到蓑衣青年的话语,叔阿四纯真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困惑,他问:“白大哥,你刚刚在说什么?”
蓑衣青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他其实听说过上天下地百变星鼠门,但叔阿四既然出自那里,却能保持一份赤子之心,说明叔阿四过得还不错。
这是属于叔阿四和他师父的因果业劫,蓑衣青年并不想掺和。
有位书生曾经对蓑衣青年说过,在这个人神鬼仙妖混杂的世道,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与其活得太过明白,不如大梦一场醉罢。
想到这,蓑衣青年话锋一转道:“其实大部分的妖怪并不想看到人类,不过总有些人活腻了,非要去探寻那什么大凶之地……实际上,如果人们知晓妖怪杀人,便意味着它们其实是可以被看到的,看得到的东西并不可怕……”
叔阿四并不知道什么东西会比妖怪杀人更可怕,因为蓑衣青年说到这的时候,镖队突然停了下来。
这时,师父走过来告诉叔阿四,他们……迷路了。
接下来,叔阿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自四月初九的上午进入深山之后,魑魅魍魉没遇到,路倒是越走越迷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场从白天到黑夜一直落个不停的诡异风雨的影响,明明他们眼前只有一条路,却不可思议地在深山中迷失了方向,就连虎威镖局那号称万里识途的四匹宝马,也全无了用处。
反倒是那架与众不同的黑色马车在泥泞山路中如履平地,未因风雨而停步不前。
虎威镖局的领队镖头眼见不妙,便赶紧找来叔阿四的师父、身穿道袍的师叔,以及一位身披黄色僧衣的大和尚商量起了办法。
片刻后,只见和尚道士,还有叔阿四一身白衣却不沾泥泞的师父,他们三人念着经文或者咒语走在镖队的前面开路。
一刻之后,叔阿四发现他师父神通终于起效了!
他们的前方竟是逐渐出现了一点火光,还有一阵伴随着风雨吹过来的柴木火烟气味,这意味着的是山林深处有人家,对于一直迷路,饱受风雨的他们来说,这无异是绝渡逢舟!
“白大哥,你快看,我师父是不是很厉害?”
“嗯,没错。”
蓑衣青年看着叔阿四兴奋的小脸,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放在身后的双手收了回来。
这时,镖队众人不由得大喜过望,立刻往火光处走去,不多时,他们才发现火光的尽头处出现的竟是一间破庙。
叔阿四走近之后,才看到破庙的大门上,有一块残破不堪的牌匾,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常年经受风吹雨打,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他努力辨认了一会,才发现上面写着的是——
“监右寺?”
一旁的蓑衣青年却是摇了摇头说:“不,这叫蓝若寺。”
镖队中的部分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说书人口中有名的闹鬼古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