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者应该说是薄……”
一声白狐修罗虽是令人诧异,但不及夜叉面具接下来将说出的那个名字,红袖顿感头痛欲裂之时,眼瞳中却是灵光一闪,黑色油纸伞竟是迅速张开。
下一刻,只见红袖手腕一扬,黑伞如花飞舞,飞舞的伞面透出泠泠寒光,杀气伴梅落,瞬间朝着夜叉面具要害袭去。
虽是杀招临身,但见夜叉面具立身不动,直至黑伞飞至眼前,他才缓缓伸出剑指,轻轻一划。
他的剑指并不快,也不凶狠,丝毫不见特别之处。
但那朴素无华的一剑,却恰到好处击中黑伞杀招的破绽,刹时,挣鸣一声,夺命黑伞竟被一指弹开。
“晚雨七杀,一杀若梅,你果然是……”
在夜叉面具再次说话的那一刹那,狐狸少年的眼神变了。
他冷声打断道:“错了!”
虽然冬虫寂静压迫在上,但在这个无风无雨的夜晚,红袖却是握住弹飞回来的黑色油纸伞,并轻轻撑起,用一双同样黑色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夜叉面具。
随即,红袖语气一变,如一名不谙世事的少年郎,睁着那懵懂无知的黑色眼瞳,彬彬有礼道:“这位大哥,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红袖,你呢?”
那夜叉面具闻言,却是一声轻笑,他身上虽是不见杀气,但那笑声依旧令人不寒而栗,在沉寂的夜晚,这种冷更加瘆人。
他的目光直盯着红袖问:“你不认得我吗?”
红袖语带困惑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夜叉面具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接着道:“可是名字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红袖也笑了,他问:“如果不重要,那你为何要执着一个死人的名字。”
“哈!”
夜叉面具闻言也没有否认,“说得对,她是一个死人,而我不应该对死人感兴趣。”
接着,他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只是戴上面具之后,我却忘记了哪个才是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伞下的红袖闻言却是眨了眨眼睛,他的脸色一如手中的黑伞,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阴影,却也带上了一丝别样的空灵,“那我叫你做路人大哥,好不好?”
夜叉面具轻声一叹道:“很不好,但如果是你喜欢,那我也只能接受,毕竟这是薄……你的提议。”
红袖冷哼一声道:“看来路人大哥不仅耳朵不太好使,眼睛也快瞎了!”
夜叉面具闻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红袖公子说的是,路人失礼了。”
红袖再次笑了,因为有一个人记得,这个戴着夜叉面具的男子,曾到过双子神山之间的朝阳村,那个时候,他自称为“恶狼夜叉”。
红袖再次出声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应该知道。”
红袖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道:“你却来了墓地?”
“不过是借花敬佛。”
夜叉面具突然抬起头,侧身扬起手中的荼蘼花,像是对着半空中的某个人邀杯对碰,而循着他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满月之下,佛君冥心莲为护渔村周全,醉棍挥洒,一夫当关力阻冬虫寂静的磅礴身影。
红袖见状,眼神顿时一冷,“是冬虫寂静?它也是……”
夜叉面具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红袖的话语道:“不,那是预料之外的事物,如果让那大家伙上岸,对我们来说也很困扰。”
“哦,你是说……”
“是,冬虫寂静只是桃源失序的开始,所以……如果说我是来帮忙的,你会相信吗,红袖公子?”
“信,自然是相信,毕竟我看路人大哥的身形就觉得诚实可靠,只是……”
红袖听到夜叉面具说出的话语,却是未露诧异之色,反倒是语带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本来在渔村上空顶着冬虫寂静的冥心莲竟是急速下坠,眼看就要与冬虫寂静一同落入渔村之中,但一名白衣神女突然出现,与冥心莲双功合一,使出“渡挽三剑”,再次挡住了冬虫寂静。
红袖见状,便接着道:“看来你要失望了,这个忙你是一点都帮不上!”
夜叉面具抬头看到冬虫寂静庞大的身躯将要坠落而下,非但没有紧张,反倒语带赞叹道:“天下虽倾,仍有人力挽不倒,如此疯狂,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他的目光深远,似乎看到的并不只是佛君和白衣神女两人;他语气真挚,听不出是真心钦佩还是意图嘲讽。
而红袖心念一动,忽然轻叹一声道:“你果然是在等她!”
“哈,面对冬虫寂静,本以为凡人之身可以做的事情并不多,救助渔村便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来到这里,可惜我只猜到了你,而我错估了她的胆大,她的确是个傻丫头。”
红袖冷笑道:“傻可以是一面照人的镜子,也可以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更可以是一把杀人的利剑,但你还……看得到吗?”
夜叉面具忽然大笑了起来,“我曾经在密林中,见过真正的她,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我在朝阳村听你说过了,她倾艳一剑,力斗天地一道宗的青龙刀君和金银铸剑。”
“是,她很聪明,知道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若是说了有关帆海仙渡的一个字,那江湖传言出去的,就是真正的琉月仙子杀死了天地一道宗的女弟子。”
“她并不一定能看穿,但对修为高深的修行者来说,直觉往往比剑法更能保护自己。”
红袖点了点头,但他突然神色一冷,“那路人大哥你也应该知道,来和一个死人说太多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而我不希望再……见到……”
红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脑袋一阵发晕,眼前的一切也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明白,这就是残魂所能坚持的极限了。
“嗯,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夜叉之身出现在你面前,从此以后,你走黄昏路,我过剑枫林,是修罗除名,夜叉不同道。”
“说好了?”
“对,说好了,睡吧,薄暮小妹,作为白狐修罗留下的异数,你做得够多了。”
一声答应,一眼合上,黑伞掉落,狐狸少年浅浅一笑,终究难承残魂之重,疲倦沉睡。
夜叉面具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将红袖的身体,放靠在墓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随后,他抽出一封写着“谷纸月亲启”的信件,使用特殊的方法以灵力封锁好,放置在红袖的怀里。
当他正欲转身离开之时,却意外听到一阵清冷歌声,那本是在冬虫寂静之下,不可能存在的歌声。
另一边,冥心莲和白衣凤歌也听到了这阵歌声,他们不由得为之一愣,因为他们发现这歌声竟是来自冬虫寂静的内部。
冬虫寂静之内,不见雪,也不见花,有的只是空荡,沉寂与虚无。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很安静。
但谷纸月坐在沉寂世界唯一的一间小木屋的屋顶上,她长长的青丝,伴随着身旁的鲛人少年不断吹起的无声埙乐,竟是无风飘扬,显得灵动秀逸。
明明是一个无声的世界,也无法唱出歌声的世界,但少女却是荡着小腿,哼着不属于此世的歌谣,一如她在雾灵云山秋云峰一人独唱,亦如她在青丘山与赤鱬共唱。
那是清冷的歌声,却不是了无生气的歌声。
“没错,冬虫寂静是打不倒,也是无法消灭的现象。但作为一种现象,它却是可以被改变的。因为每当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之时,冬虫寂静便会陷入沉眠。”
“那么接下来,只要让它知道春日已至,那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所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百花盛开之景,便是春天最美的现象。而作为大会种子的我们,因为与桃泽神树有所联系,便成为让它冬雪消融,春暖花开的那个关键。”
织若梦便是如此向谷纸月解释的,而他一开始之所以自愿被冬虫寂静所吞入,便是发觉了这一点,只是冬虫寂静太过强大,他虽身怀鲛人特殊声乐之能,但单凭一个大会种子无法让其彻底沉睡。
所以,他当时感知到了岸上的另一个大会种子的气息后,便用特殊的埙声找上了谷纸月。
那么,谷纸月要做的事情,便是和她在青丘山的时候,通过歌声与赤鱬共鸣一样,她此次也要用歌声,经由织若梦的鲛人埙乐,与冬虫寂静共鸣。
冬虫寂静并非是可以力敌的存在,但也非是能靠武力解决的对手。
它和充满爱恨情仇的江湖不同,只是一种不生不灭的现象,它不懂算计,虽让生命沉寂,却也让生命休养生息。
因为,无论是多么寒冷的冬天,无论是多么沉寂的森林,无论被多厚的雪覆盖的土地,总有顽强待暖的生命,在等待着。
那些在寂静中沉睡的生命,它们都等待着来年春天,等待着雪水消融,然后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想到这,谷纸月在心中微微一笑,歌声继续,埙声亦继续。
片刻后,渔村附近的众人,无论是白衣凤歌、冥心莲、溪泠、避难的渔村村民,还是在墓地中的夜叉面具,都纷纷循声抬头望去。
那一瞬间,映入他们眼帘的却不是冬虫寂静的庞大身躯,而是——
满月之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顷刻间,恐怖的冬虫寂静,竟是花落如雨,那是冬虫化蝶,春风送暖入归途。
夜叉面具见状,像是早就知晓这个结果,轻笑一声道:“琉月仙子和四方君子,果然名不虚传。”
而距离渔村不远处,有一间朴实无华的小木屋正静静地在海面上漂浮着,屋顶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女,她浅浅一笑地看着一群蝴蝶飞向大海。
在她身旁,一位鲛人少年正怡然自得吹着埙,埙声如鸟,却又似有一点鲸鸣。
突然间,谷纸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一封信转身向身旁的织若梦递了过去。
“姑娘,你这是……什么?”
织若梦接过信后,不由得一愣,他本来还很愉快的脸色,在看到信上那大大的“债主”两字之后,竟是顿时一变。
随后,他信都没看完,便朝着岸上大吼一声道:“冥、心、莲,你又借我的名义拿了衣服钱去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