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上善桃源大会之后,见路遥对谷纸月说的话。
原来是光阴流转,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上善桃源大会一鸣惊人,取得了榜首,超越了大师兄砚如歌,成为了帆海仙渡年轻一代中最有名的剑仙。
不仅如此,她还设计铲除了隐藏在帆海仙渡的幕后黑手,从此再无逼命危机。
谷神熙也对她收下介怀之心,父女冰释前嫌之后,他还为谷纸月做了一门亲事,原来是见路遥上门提亲了。
因为这是谷纸月灵魂中不知道哪个三分之一的深处,那藏着的最强烈的渴望。
所以谷纸月嫣然一笑,没有任何抗拒就答应了。
接着,她久违地回到了帆海仙渡,回到了天云峰,和谷神熙、二师兄听罗音、三师兄竹北,以及七师姐钟时情等人,吃了今生最难忘的一顿饭。
那是一场其乐融融的酒席,谷神熙看到谷纸月的时候,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慈爱笑容,那是她很久未曾看到的笑脸。
谷神熙一脸溺爱地说:“纸月,你回来了。”
钟时情看到谷纸月发呆的模样,立刻一把捉住谷纸月的手臂,把她拉入了酒席,笑着说:“师妹,你太慢了,我们都等你很久了。”
一旁的竹北则是举起酒杯,大声嚷嚷道:“祝贺小师妹成为了上善桃源大会的榜首!”
听罗音也举起酒杯,对着谷纸月笑意盈盈地说:“小师妹……今晚让我们不醉无归。”
那一晚,谷纸月没有喝酒,却真的醉了。
她终于真正成为了谷纸月,也迎来了谷纸月的完美结局,不用死亡的大团圆结局。
过了不久,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人们纷纷传言,是破卷书生见路遥入赘帆海仙渡,或者是帆海仙渡琉月仙子出嫁无名书生。
谷神熙也因谷纸月终于要成亲而整天乐不可支,他开始教导谷纸月如何做一名好新娘。
在答应了与见路遥的婚事之后,谷纸月就慢慢淡出了江湖。
她整天和见路遥游山玩水,过着神仙道侣的生活,慢慢地,她放下了剑,麻痹了心,远离了道。
他们用一年时间游历了桃源花国,最后去到了东渡青帝城,决定在自在客栈,举行属于他们的婚事。
这一年时间里,谷纸月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握剑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最后一次使剑是什么感觉,也逐渐忘记与红袖、凤歌等人一起经历过江湖冒险。
她忘记了江湖,忘记了灵力,忘记了帆海剑法,忘记了七情罗生剑,她的剑心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装了很久凡人的她,终于彻底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凡人少女。
她不再渴望吃最滋味的烤鸡,喝最甘甜的泉水,练最惊世的剑法,看最美好的风景。很久以前,人们常说,如果闯荡江湖就应当骑最烈的马,喝最辣的酒,学最好的武功,做最好的自己。
可是,她再不是剑仙,也不是魔女,只是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新娘。
很多人给她送来了贺礼,桃源六宗和青丘山都有来客,不过却不见她的大师兄砚如歌。
阁楼中,少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点丹唇,描青眉,绘红颜,三千丝。
赤嫁衣,玉搔头,金步摇,复云髻。
眼前美人,一身凤冠霞帔,淡如轻雪,媚似桃花,水墨点染的长发系成发髻,更显柔美,如纸如月,唯恐惊艳众生。
忽然,她发现铜镜中映出的脸容,并不似她以前的面孔,那到底是谁的面目,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下一刻,却见一阵风吹来,吹得妆台前的蜡烛不住摇曳,就在这时,谷纸月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诵经声。
恍惚间,她循声看去,不想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那竟是很久未见的大师兄砚如歌!
她脸带惊喜地说:“大师兄,你来了?”
砚如歌一身白衣,还是当初离开帆海仙渡时候的模样,他微微一颔首,“小师妹大婚,大师兄怎能不来?”
谷纸月嘟着嘴说:“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都快忘记了你的模样……”
砚如歌闻言,却是说出了令谷纸月困惑无比的话语,他忍俊不禁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在,只是小师妹你忘记了。”
“什么意思?”
见谷纸月仍旧没有明白,砚如歌也没有解释,他立刻转移话题,“我这次来,是因为有一份最重要的礼物,准备送给小师妹你。”
这时,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谷纸月才发现,砚如歌的手上正拿着一把落灰已久的灰白灵剑,那是谁的剑,如此破旧,如此不堪,如此无光。
“矣,这是……”
不过未等谷纸月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风吹过,砚如歌便已经离开了,唯有那一把灰白的剑,留在谷纸月的手中。
不多时,见路遥也来了,他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谷纸月,吹出丝丝热气,打断她的出神,撩动心绪。
他凑到谷纸月的耳边语气温柔地说:“小狐狸,今天的你很美,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新娘。”
谷纸月也狡黠一笑说:“见路遥,今天的你也很好看,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新郎。”
见路遥闻言,无奈轻笑,“小狐狸,别玩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谷纸月忽然心中一动,转身看向见路遥问:“是嘛,既然这么重要,那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她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唯有一件事,虽记不起却也忘不掉,正如一场醒过来后只有零碎念头的梦。
见路遥见谷纸月如此郑重,便也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好,请说。”
谷纸月开口问:“其实我一直都记不得你的真名,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见路遥闻言,却是一愣,随后他脸上的表情竟是一如刚才离开的砚如歌,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容,“小狐狸,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应该记得吗?”
是啊,她应该记得吗?如果很重要,那为什么会忘记,如果不重要,那为什么总会回想?
“我曾说过,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以前是,现在也是。因此无论你能不能明白,这个房间总归是要走出去的,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我……也一样。”
见路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叹一声,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那似曾相识但又遥不可及的背影,谷纸月想起了砚如歌给她说的那句话——我一直都在。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如庭前柏树悟真经,道里寻蝶知天命,棍敲三下心自省——
是的,其实她很早之前,她就应该知道。
因为见路遥,便是砚如歌!
无论是从非相阎罗的刀里,还是从假砚如歌的剑下,那从天而降,救下她的书生身影,一如当初他们深陷神劫杀阵的时候,出现的那道惊世身影。虽然见路遥和砚如歌两人面容不同,气质不同,修为也不同,但那种感觉却是相似的。
只是,为什么她后来就记不得了?
“真是一场不愿醒过来的梦。”
凤歌吐出一口血后,才缓缓睁开双眼,还好她身具佛道双功,加上谷纸月使用琉璃天灯之故,凤歌在被拉入梦境的一瞬间就苏醒了过来。
她还记得上一刻,她正在使出渡世梵音,与谷纸月的琉璃天灯一起配合冲破诡氛,未想却是……
“想不到琉璃天灯和渡世梵音联手也破不掉这个迷障,不,这个简直可以说是魔障了!果然只能是……”
凤歌轻叹了一声,她看了周围一眼,发现谷纸月、红袖还有卯天癸三人已经睡倒在她的身旁。而随着谷纸月的沉睡,琉璃天灯也缓缓落在地上。
每个人内心都有不愿回想的脆弱之处,那是红尘心路,历观成劫,就连修行者也难以回避自身心劫,不过修为越高的修行者,越能放下那难舍的心劫,选择与其和解,自此修为便会更进一步。
但总有人迈不过那一关,于是道心破碎,致使百年道行一朝衰。
这便是魔考。
所以,不死和尚是历练魔考失败,终究难逃一死。
但寻常修行者可能一百年都遇不上一次魔考,只是有一种存在可以使人身陷梦境,如历魔考。
看到那些自相残杀的尸体,和选择自我了断的不死和尚之后,谷纸月使出琉璃天灯之前,对凤歌如此说道:“我有一个想法,森罗百鬼之中,有一种鬼,名为伯奇,专食梦,使人永坠其中,如经魔考。”
凤歌想到这,忽然发觉自在客栈一楼,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魑魅魍魉,那首恐怖的童谣已经再次响起,不远处,那号称不死的和尚,竟也逐渐站了起来,面容扭曲地盯着凤歌四人。
凤歌见状,立刻运起灵力,形成佛言护罩,护住他们四人。
“大师,原谅我现在无法超度你。”
护罩之前,凤歌看着不死和尚的身影,只感唏嘘不已。
但随着护罩周围的压力不断攀升,凤歌不禁咬了咬牙道:“丫头,你可得快点了,要撑下去可不容易!”
但她也有一些忧虑,因为在猜想自在客栈的幕后黑手,可能是伯奇之后,谷纸月还和她说了一段话。
“如果我不幸沉溺梦境,醒不过来了,凤歌你就带着红袖和卯天癸马上离开吧。”
凤歌其实十分不解,自上次冬虫寂静之后,她便发觉谷纸月总是能够用年龄不符的冷淡语气把死亡这件事,满不在乎地说出来,不闻半点情绪。
难道谷纸月真的一点都不害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