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气扰眼,烟火生寒,黄昏余晖倒在凉亭之中,照在黄衣少女的身上,虽映出瘆人冷光,但谷纸月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凄然鬼身。
谷纸月歪了歪头,眼神迷惘地问:“这位姐姐,你喜欢喝茶?”
“茶水甘甜,滋味百千,自是喜欢。只是姑娘你看起来并不爱茶,亦或是姑娘只喜欢喝酒?”黄衣少女见谷纸月那带着三分酒气的迷糊模样,不由得打趣道。
谷纸月摇了摇头道:“茶太涩,酒太苦,都不喜欢。”
“那姑娘喜欢什么?”
“凉白开,不热也不冷,虽是平平淡淡的滋味,但总好过姐姐你这般……死气缠身,半死不活!”
一句死字,谷纸月的眼神骤然一冷。
眼前黄衣少女,看不出鬼身何在,但谷纸月知道,黄衣少女的气息正如此刻凉亭中的小火炉,煮出来的茶水虽是香气浓烈,如感花香袭人,但再浓郁的花香,再美的风景,都遮掩不住此地的死气沉沉。
黄昏不见鸦哀啼,西风不送马长啸,就算有小桥流水人家,眼前一切终究只是一场空。
然而,黄衣少女闻言却是一声轻笑:“哈,谷姑娘果然很特别,不过就不知你的一身修为,是否还能像当日我在落日孤城所见的那样,一剑斩百鬼!”
“你在落日孤城见过我?”
谷纸月听到此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当初落日孤城一战,别说道盟,就连帆海仙渡都没有派人相助,而那个时候留在落日孤城中的修行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每个人的样貌和气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此,她可以肯定,当日黄衣少女并没有出现在落日孤城。
黄衣少女想了想道:“嗯,该怎么说呢?这个我……的确见过当日的你。”
“你是谁?”
黄衣少女笑道:“我是卯天癸的姐姐。”
谷纸月直直看着黄衣少女问:“在这个梦里,你是谁?”
黄衣少女依旧笑容不变地答:“或许,我只是卯天癸的姐姐。”
谷纸月这时也笑了,但笑容之后,她却是不依不饶地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黄衣少女的笑容顿时一僵,她轻叹一声道:“谷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谷纸月见状,却是心中一动。
三次发问,同样的问题,却见不同的反应,最后得出的或许是一个谷纸月意料之外的答案。
虽然在落日孤城中的修行者并不多,但鬼却有不少。
而谷纸月在做这个梦之前,恰好和凤歌说过一个名字。
谷纸月心绪百千的同时,她再次盯住了黄衣少女,冷声道:“姐姐,你是鬼根伯奇吗?”
“鬼根伯奇,鬼根伯奇,没错,我记忆中的确有这个名字……这是我过去的名字吗?不,还是现在呢?哈哈哈哈哈,我竟是搞不清楚了……”
听到鬼根伯奇之名,黄衣少女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疯狂,待大笑了几声后,她才慢慢冷静下来。随后,黄衣少女轻叹一声道:“这是谷姑娘你想要的回答吗?”
这是一个意料之内的回答,但谷纸月却因这句话,陷入了更大的困惑。因为据她记忆,见过她的森罗百鬼都已经消亡。
也就是说,眼前的黄衣少女是在落日孤城一战中幸存下来的森罗百鬼?
但如果其中真的有幸存鬼的话,那自在客栈没有大鬼门也能招来森罗百鬼的缘故也就可以解释了。
只是,森罗百鬼,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便是无情冷酷和邪恶杀戮。曾在落日孤城直面过森罗百鬼的谷纸月,自然知晓它们每次出现的时候只会带来腥风血雨,即使是能吞噬人类记忆,培养出分身的伯奇,最终目的也不过是让人体会一场又一场恐怖的梦中诡杀。
不过,谷纸月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黄衣少女的鬼身所在,更看不到黄衣少女的杀意。
想到这,谷纸月摇了摇头道:“并不尽然,据我所知,森罗百鬼不喜欢喝茶。”
这时,黄衣少女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便是凭空出现了两个茶杯,一个在她自己的面前,另一个则是放在谷纸月的跟前。
茶杯之中,已是装满了茶水。
黄衣少女忽然凄然一笑,“是,据我……们的记忆,森罗百鬼也不喜欢和人类交谈,但谷姑娘,你想听一个鬼故事吗?”
谷纸月点了点头道:“请说。”
与此同时,卯天癸也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玄心羽刀流如今在东渡青帝城的三教九流之中,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很久以前,在江湖中却是鼎负盛名。
曾经,人们说起玄心羽刀流,便会想起东海卯家;说起龙符道派,便想起西地马家,这两派虽然比不上桃源六宗传承深厚,不过却在驱魔捉鬼方面颇为有名。
于是,江湖中人将其并称为“东卯西马”。
玄心羽刀流如日中天之时,慕名而来的拜师弟子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可谓是门庭若市。
但世间万事万物,往往是在看似强盛之时,便会突然衰落,如是昙花一现。
那是毫无征兆的事件,玄心羽刀流和龙符道派,两派的创派祖师竟是不约而同地在人间消失,连带着他们没有传授完整的功法。
这件事让东卯西马日渐式微,道统传承一代是不如一代。
而到了卯天癸师父,无求道人的那一代,更是连祖师传下来的驱魔法器——玄黄铜铃和八卦捉妖镜,都打包转卖了出去,用以维持生计。
当无求道人死去的时候,留给卯天癸姐妹的也只有一把黑色偃月刀,一件说是镇派法器,但其实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桃木如意,以及一间经历了数百年风吹雨打,早就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小院子。
其实卯天癸姐妹的身上并没有卯家血脉,据无求道人生前所说,他是接到一单殡葬生意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们两人被人遗弃在乱葬岗,才收养了她们。
卯天癸的师父过世之后,卯天癸的姐姐便自觉承担起要兴盛玄心羽刀流的责任。
虽然姐姐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不过比起半吊子的卯天癸,却也算得上修为出众。
卯天癸知道她姐姐为了遵循师父留下的理,为了追寻遥不可及的道,很努力地活着、忙着、修炼着。
“阿癸,十年一次的上善桃源大会就要举行了,如果能成为大会种子,并打响玄心羽刀流的名声的话,那必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拜师,那光大师门,成功得道就不再是梦了!”
卯天癸还记得她姐姐知道上善桃源大会要提前召开的时候的欢喜表情,那位明明已经十九岁,比卯天癸要大上不少的姐姐,有时候却像一个爱做梦的孩子,在睡觉之前,对着卯天癸说着认真又天真的话语。
“是呀,如果姐姐能成为大会种子的话,那就太好了……”
其实卯天癸对成为大会种子一事没有多大兴趣,对于复兴玄心羽刀流一事也没有多上心,不过如果姐姐觉得有干劲的话,那卯天癸也会默默支持姐姐。
想到这,卯天癸忽然大笑了起来,“对了,说不定等姐姐成为大会种子,我们就可以不用天天吃贝壳海草粥了!”
“阿癸,你啊,总是想着吃的。”
“那有什么不好,难道姐姐不喜欢好吃的吗?”
“可如果阿癸你多花点心思在惊羽刀法上面,平时努力点练功,灵力也不会那么差了……”
“啊,练功太无聊了,毕竟我在练功方面没什么天赋,修行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姐姐的好!”
卯家姐妹就这样嘻嘻哈哈地过着日子,直到卯天癸的姐姐进入桃留天卷留名的那天。
“阿癸,那我走了,我一定会成为大会种子的!”
卯天癸微笑地与她姐姐挥手道别,然后等姐姐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之后,她便走到了大堂中,走到了师父无求道人的神主牌前,上了一炷香。
玄心羽刀流不像帆海仙渡那样的大宗门,可以让太上玄机门,派人前去亲自确定大会种子的名单。据卯天癸所知,在东渡青帝城的三教九流、江湖散修,若想参加上善桃源大会,成为大会种子,那就需要自行前去太上玄机门的规定地点,进入桃留天卷留名。
卯天癸一边拜着无求道人的神主牌,一边自言自语道:“师父,你说以姐姐的惊羽刀法可以成为大会种子的吗?”
卯天癸虽是在问无求道人,但实际上,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
惊羽刀法,是玄心羽刀流唯一完整传承至今的武学,据说原本是捉鬼驱邪时候的请神刀舞,需要配合无求道人留下的那把黑色偃月刀一起使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不过,自从无求道人死后,卯家姐妹也做不了殡葬生意,那惊羽刀法的所谓驱邪请神效果,卯天癸也没有见过。
但卯天癸知道惊羽刀法是一门不错的武学,她曾经见识过书生快意门的剑法,至少全力施展的惊羽刀法不下于其书生快剑。
只是,卯天癸一直都只用木剑来修炼惊羽刀法。
卯天癸认识的道友都不理解她的行为,就连姐姐也觉得只是卯天癸任性,也没过多在意。毕竟,他们只觉得卯天癸是一生学刀只用剑的半吊子修行者,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卯天癸轻叹一声后,继续对着无求道人的神主牌自言自语道:“师父,自从我把修行的天赋和灵力全数送给姐姐后,姐姐的九阴绝脉便被压制了下来,而且姐姐这些年也平安无事,这真的是太好了……希望师父你继续保佑姐姐成为大会种子吧,毕竟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不过,卯天癸却不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被半路走回来,站在门外的黄衣少女给听到了。本来黄衣少女只是因为忘记拿东西而回来,却不想竟是偷听到了令她心神震动不已的大秘密!
凉亭之中,黄衣少女眼神悲伤地说:“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才是没有修行天赋的那个人!”
谷纸月皱起眉头问:“但修行的天赋与生俱来,把它转移给他人,这种事情真的是可以做到的吗?”
“当然可以!”
另一个梦中,红袖感觉他是在自言自语。
红袖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他竟是看到了还很年幼的卯天癸,以及一位白发苍苍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