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云压顶天地黯。
红,血月悬空四方衃。
熟悉的红衣,狰恶的傩面,恐怖的断首刀,念着不同以往的地狱唱词,在并非三更的时刻,红衣阎罗骇然现身于见路遥眼前。
不过戴着狐狸面具的见路遥,看到昔日差点让他魂归黄泉的红衣阎罗,却是纸扇轻拍手掌,道心安然,并且,轻轻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唢呐停止,便闻一声风铃轻响。
只见红衣阎罗立身瓦顶之上,却没有掏出红色判令写下阎罗判词,而是刀意冲霄,不由分说就巨刀横向,直斩向见路遥的头颅,似乎欲让破卷书生一刀断首!
然而见路遥看到红衣阎罗使出的刀法之后,眼神中却是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接着他像是料敌机先那般,脚步顺势一挪,红衣阎罗首杀的一刀,竟是被见路遥一步错身,一刹避开。
那狂乱而饱含惊人灵力的一刀,乱了见路遥鬓角的发丝,吹了书生身上的衣袍,卷了他脚旁的瓦片,更是一击碎了他身后的一栋青砖房屋。
忽然间,风铃再响,阎罗近身。
一刀未得手,红衣阎罗却是毫不犹豫地再对着见路遥挥出一刀,那是迅捷而气势惊人的一刀,是避无可避的欺身一刀,若是以血肉之躯中了这可怕的一刀,只怕会立刻变得血肉模糊,不似人形!
看着红衣阎罗和那压迫感十足的杀刀,见路遥心中却涌现出一股别样的诡异,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一边观察,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怪,真怪……”
眼前之存在,染血之戏袍,怒目之阎罗,杀生之屠刀,一举一动皆是杀意张狂,但落入见路遥眼中,红衣阎罗之种种又透露着说不出的荒诞异样。
不待喘息,断首刀又一次来袭,见路遥看着红衣阎罗手上的巨大断首刀,仍旧立身不动,只是不停地观察着红衣阎罗的周身,从阎罗傩到红戏袍,接着是那握持着断首刀的双手,他竟是在生死一瞬间陷入了思索,简直是视即将来袭的斩首之刀如无物。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见路遥拍了拍手掌,眼瞳中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但话语落下之时,红衣阎罗已经持刀斩落,直要书生就此坠入无间!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书生手中纸扇轻轻一提,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用无比脆弱的纸扇,挡住了红衣阎罗那力重千钧的一刀!
纸扇巨刀相互交击,发出了一阵彷佛要响彻整个东渡青帝城的金属相击之声,巨响的同时,刹那间的灵力冲击也使得双方同时后退数步。
然而,巨力冲击,烟雾四散,后退之势刚止,风铃又响,红衣阎罗便再次持刀来袭,一步一刀,刀刀猛烈,一刀一势,刀刀力撼,均有开山劈石之能。
“南无阿弥陀佛……”
见路遥见状,却是一手合佛礼,口念佛号,双足不动,放在一旁的书匣受到感应,开始浮现出道道万字金光,金色光华如圣气佛光逐渐缠绕在见路遥的周围,照见佛者面具慈悲。
随即,只见他以守代攻,以柔克刚,纸扇虽是脆弱之物,在见路遥手中犹有力抗重山之能,小小纸扇在翻飞间举重若轻、式式轻灵,竟在红衣阎罗的如山刀势中显得是游刃有余。
片刻之后,双方身影交错,扇刀对决之后,又是同时打出一掌。
双掌对拼之时,产生的灵力冲击,使得双方再次踏着碎裂的瓦片连续后退。
此时此刻,戴着狐狸面具的书生纸扇轻摇,他身形一转,借力飘然降落在另一处瓦顶之上,他看着红衣阎罗,一声轻叹之后,竟是口出惊人之语:“如此能为,可惜……你不是非相阎罗,而且也……算不上是人!”
见路遥惊人话语说出的同时,红衣阎罗未有反应,却见书生灵力充盈,一手捏花,口念密咒,运使禅台妙法。
“梵音渡世,佛言破魔!”
刹时,万字佛印现身前,菩提梵音破诡障。
于是,金色光华消散之后,血月消失,幻象遭破。再次印入见路遥眼帘,已经不再是红衣阎罗,而是一具全然陌生的存在。
黑夜之下,现身在瓦顶之上的是,一具魁梧高大又狰狞似鬼,似人而非人、似兽而非兽的类人傀儡,那一把出现在幻象中的巨大断首刀的真实面貌,原来是竟是一把与它的右手手臂连接在一起,如同螳螂手臂般的大镰刀。
它那铁锈色的肌肤上,可见有梧桐木的纹路,以及一张张贴在四肢的黄色符箓;它的身躯似乎是由卵石、沙尘、草木之类平凡可见的材料所组成,但如死物冰冷的周身,却浮现出比寻常修行者更为深厚的灵力脉络,灵气缠身间流转着如同法器般的玲珑异彩,显现出化腐朽为神奇的惊人奥妙。
更特别的是,它那石头疙瘩般的头颅上,竟是装着一对如烈火般燃烧着的赤黄色眼睛,可惜的是,那炽热燃烧的双目,看向见路遥的时候,透露出的唯有空洞无神。
“想不到竟会在此遇上桃源六宗之一的‘北谛隐龙阁’,最为有名的‘机关神兵’!”
在红衣阎罗的幻象消失之后,见路遥虽是仍在阵中,但仍旧用惊叹的语气,缓缓道出了眼前类人傀儡的来历。
桃源花国的人们总能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到,永生仙人随手便可以撒豆成兵,捏土便可以诞生人类。
不过故事始终是故事,即使是对凡人来说,已是天上仙人的桃源花国的修行者,穷尽一生或许也未能见得如此神通。
但在故事之外,桃源六宗之一、位于北落黑帝城的北谛隐龙阁,却有一手因“化腐朽为神奇”而闻名天下的机关造物之术。
见路遥可以肯定,眼前的类人傀儡,便是因由北谛隐龙阁的机关造物之术,造就的机关神兵。
此刻,他虽是见得眼前真实,心中却又生出了新的疑惑。
对方为何要将机关神兵伪装成红衣阎罗的模样?
书生心思瞬动之时,手中纸扇张扬一响,直视着机关神兵厉声喝道:“素闻桃源六宗乃是道盟正宗,行事光明磊落,晚生与北谛隐龙阁素无仇怨,阁下为何要妄造杀业?”
然而见路遥这声质问得来的,却是机关神兵那依旧无波亦无神的双眼。
下一刻,寂静空荡的天地间,再现一阵清脆风铃之声,那急催的声响,像是无言的回答,机关神兵闻声之后,再度开始了动作。
“北、谛、偃、师,地、火、降、煞…...”
只见机关神兵发出一声尖啸,字字咒言如从深渊传出,回响在这片只有一人一物存在的天地;它双目中的火焰也随之变得炽烈狂躁,这非人之物周身虽无杀意,但它手中镰刀已是一式朝天,四肢上符箓连接着灵力脉络泛出片片赤色灵光,尽显储在其身的深厚灵力。
招未出,气自发,一股恐怖骇人的气息逐渐弥漫当场。
“唉,看来是听不懂人话。”
眼见对方并无止战之意,见路遥摇头间,不由得出言嘲讽。
就在这时,见路遥心中传来了墨瓠叶的一声惊呼:“自在客栈大事不妙了,师兄,你在哪里?”
听到墨瓠叶那焦急的呼唤,见路遥眉头轻皱,他知道一定是自在客栈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被拖入了这方阵法的他,暂时没有办法回应墨瓠叶的呼唤。
无奈之下,见路遥立刻收起纸扇,决意放弃寻觅眼前机关神兵身上存在的弱点用以破阵,他运转起全身的灵力,手结梵印,指凝捏花,准备以力破力,以法破法!
“三非劫指,一劫非苦,八苦铸心!”
于是,再见一指佛光渡苦厄,身如菩提受百劫,金色圣气缠绕见路遥的周身,照见其相庄严,在他身后映出了一尊朦胧的金身圣像。
“吼!”
同时,机关神兵的巨镰斩杀而来,如见飓风地火卷席万物,那是狂虎怒吼的一刀。
终于,双方极招相对,结果竟是——轰然一声爆!
半晌后,一道流光迅速地落入东渡青帝城城郊的某处破庙之中,一名衣衫褴褛、却背着神龛的青年心生感应般,突然吐出了一口血,在他背后神龛之中的白骨山神像,也如被异力刺激染得一片鲜红,显然青年是受伤非轻。
“一招,承诺,人情,两结。下次,见面,相杀,无间!”
那青年擦去嘴角血迹,看了一眼坐在阴影之处闭目冥想的另外一人,对着他冷冷说了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破庙。
不多时,一丝阳光从窗外爬入破庙,恰好映出了阴影中那人的脸庞,上面竟是一张狰狞恐怖的夜叉面具!
“北谛隐龙阁的人果然很难相处,即使是叛离师门的弟子也一样……”
“说起来,如今已是第三次……非相阎罗、密林死阵、机关神兵,三次逼杀,宁愿半身入黄泉,你的冷剑一直都没有出现,冷剑疏狂,你是如厮高傲的剑者吗?”
在一阵诡异的自言自语之后,夜叉面具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他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向外面走去,在走出破庙大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竟是出现了一大片荼蘼花丛。
“这里可是东渡青帝城唯一可以看到荼蘼花的地方,接下来……算算日子,谷纸月他们也快到东海了,我也该去缅怀一下久别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