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比漆黑的空间,无声无风,无光无火,彷佛阿鼻地狱,将人间的一切吞噬殆尽。
“观自在……南无阿弥多婆夜……”
忽然间,一声佛言,如同彼岸之音,敲入此黯,回响不绝。
一时间,这一片无边际的黑暗,竟是像受到刺激的虫子般开始了蠕动,而其中最为厚重的一个黑色团块,更是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观自在……南无阿弥多婆夜……”
片刻后,又是一声佛言,如闻太初之音,使得黑暗之中突现一点微弱的光辉,如是照向黑夜的星光,虽不能照亮整个天地,却给了迷途的路人一点指引的萤火。
此时,萤火的中心,黑影正在褪色,无数根蠕动的藤蔓逐渐散开,首先显现出来的竟是一块铜镜、一件木鱼和一支毛笔,那是三件散发着点点光辉的非凡法器。
还有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的,被一根又一根的黑色藤蔓紧紧缠绕住下半身的两道身影。
“南无阿弥多婆夜……”
终于,最后一声佛言,从其中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书生身上说出,只见他如大梦初醒般缓缓睁开双目。
随即,他似有所感道:“小狐狸……你果然还是来了,看来这三才封神降魔阵的最后一道演变‘三神斩业’终究是用不上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如受重击般,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而在周围的黑色藤蔓亦本能地被鲜血所吸引,正欲卷土重来。
面具书生见状,冷笑一声,不顾伤势,双手合十唱道:“鬼叩佛前梦,阴阳难相逢,三千山野神,一响一头空。谁唱不死功,应答苦求的老翁,念念动容,错载天鬼自乱神通。”
一字一句,红尘入咒,字字诛心,皆显“书轶天涯”无上法。
半空中的铜镜、木鱼、毛笔三件法器立刻应声护身而来,三法通盈,三辉明耀,一时清圣,那些如虫子般蠕动的黑色藤蔓顿时惊慌退去。
这时,一阵少年声由心而出,自书生耳边传来。
“还能如此闲情雅致地念诗,师兄的功力当真深不可测。”
见路遥闻言,一边看着面前同样被藤蔓缠身,却双目紧闭的卯家姑娘,一边擦去嘴角鲜红,在心中轻笑道:“毕竟墨师弟这么卖力地扫地,晚生辛苦一点又何妨。”
他知道,墨瓠叶现在并不在这里。
墨瓠叶闻言,却是冷哼一声从见路遥的心中传话道:“哼,还能说笑……即使强如帆海七仙,也无法像这样一边维持住三才封神降魔阵,一边干预魔考梦境,一边又给我输入灵力助我压制地下灵脉,师兄你……”
见路遥毫不在意道:“至少还死不了,墨师弟,我们还能争取多少时间呢?”
“时间……面对‘河图炼天印’哪里还有什么时间,这可是得到守门者传承才能知晓的借取灵脉之力的法术,也就说,我们现在对抗的乃是桃泽神树的一整根支流灵脉!而且四月十四当天,这个由灵脉炼制的九转金丹本来只差一步就成功了,现在的我也只能将其延缓到四月十七的晚上,也就是今天月亮升起之后……”
见路遥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现在自在客栈外面仍是黄昏,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不少时间。”
“师兄,你做人真是乐观啊……”
墨瓠叶一声讪笑之后,顿了顿,然后语带疑惑问道:“可是师兄,夜泉渡口的委托,以及自在客栈的劫,本来不属于我们,或许有些人命中注定是要死在这里的,现在我们介入得太过了,这样真的好吗?”
见路遥沉默了一会,接着轻叹一声道:“墨师弟,你还记得卯家姐姐的名字吗?”
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称呼,名字与命运并不完全对等,但对于未能得悟的修行者来说,名字有更为深刻的意味。
因为名字代表着人的一生,人得名之时,便有了道,那是悟道的起点。
“这算什么问题……咦,我……不对!”
远在地下,镇压住灵脉的墨瓠叶,听闻心中之声后,有些错愕地摇了摇头,然后在一瞬间便陷入沉思,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竟是不知道卯家姐姐的名字。
自从无求道人过世之后,玄心羽刀流便只剩下了卯家姐妹,人们都知道妹妹叫做卯天癸,但古怪的是,竟然没有人记得她姐姐的名字。
因为与其说是不知道,实际上倒不如说卯家姐姐的名字彷佛从不存在,或许也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名字。
见路遥忽然眼落悲伤之色,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可能不是记不得,而是不能记得。”
墨瓠叶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见路遥闻言后,不由得冷笑一声,虽是无人在看,但他从面具透出的眼神却是一下子变得如剑锐利。
他缓缓说道:“在久远前,桃源花国流传着一个说法,到达了顶峰的修行者可以逆天改命、操控生死。那个时候,有个男人他强大无比,一度天下无敌,自以为可以胜天一剑、扭转乾坤,所以他答应了一位老道士的哀求,改变了两名少女的命运,造就了一个自以为完满的结局。可惜,正是这件事的因果,造就了自在客栈如今的劫。当我进入自在客栈看到卯家姐姐的时候,本以为凭我之力可以了结这份因果,但我错了,不得不以三才封神降魔阵停滞住九转金丹的炼成,这就是我的赎罪。”
“师兄,你因此才会借由卯天癸的手找来阿照?可是这样做,她也会陷入这个劫!”
见路遥面对墨瓠叶的质问,忽地沉默。
随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墨师弟,你应该清楚,我并不希望她会来,但我又知道她如果不来,那只能启动三才封神降魔阵的最后一道演变,将眼前的一切湮灭,从而化解自在客栈的这个劫,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因为‘河图炼天印’的影响,我们的肉身都无法离开自在客栈,而我当时的灵力不足以将我们的神魂送出去,所以我帮助卯姑娘将她的神魂和‘桃木如意’合一,作为法器分身,将她送出到自在客栈外面,不过卯姑娘的修为有限,承载自在客栈的这段记忆对她刺激太大,而且很容易被小狐狸看出来,所以我用一道灵光暂时封住了卯姑娘的记忆……”
见路遥顿了顿,他自嘲一笑道:“我或许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竟是打算把这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一无所知的小狐狸……”
墨瓠叶叹息一声道:“师兄,你这是在赌!”
见路遥闻言,突然语带轻狂道:“哈哈哈哈哈,墨师弟,在朝阳村之后,我们要面对的本就是一场与天地的赌局,这一次,可不只是赌命!”
“师兄……”
墨瓠叶有些欲言又止。
“时间差不多了,墨师弟,助我一臂之力吧。”
见路遥却是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墨瓠叶也在话音落下之后,在心中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见路遥顿感体内灵力充盈,便结起佛道双印,缓缓念道:“天怜八卦倾道心,地诵七佛灭罪魂,人画六绝护金身……三才封神,三神降魔!”
刹时,围绕在见路遥两人身前的八卦铜镜、七佛木鱼和六绝毛笔,皆飞至半空,包围住自在客栈的三才封神降魔阵亦应因启动。
见路遥看到飞起的三件法器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终究是恶事难理,恶鬼难净,噩梦……难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