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扬汝之真名，凭圣子之名以威光，凭吾受肉之躯为誓言……”
“停停停，你什么时候信圣教了？还受肉？”
“不信就不能求一求了？圣子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真有你的，有自信过关吗？”
“那当然，我可不会再——”
“艾玛瑞里斯·芙莉雅·格雷。”
声调冰冷的考官念出她的名字，艾琳霎时紧张地把剩下半句话咽回去。
“开始考试——”
。
在佛劳洛斯的清爽秋天，街上出现失神落魄的少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她可能被狡诈的商贩坑害了钱包，也可能经历了一场不太美好的恋情，更有可能在考试中落榜了。
“怎么会不合格……”
艾琳失神落魄间凭肌肉记忆行至尤茨咖啡厅，在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坐下，并靠本能呼唤来最近的服务员点单。
放肆地叼起吸管，这杯已经被融冰污染的姜汁汽水对她的心情没能起到任何缓和作用。
她索性全身瘫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中渐渐褪去的黄昏。
“艾琳……艾琳……”
刻意压低的声音将她从悲观的人生幻想中拉回现实，她花了一秒钟才回忆起那声音的源头：是莎娜，她最近在这家店打工来着。
“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谁？”
艾琳一时感到疑惑，对她口中的“人”毫无头绪，直到将视线扳回面前，在圆桌的对面，赫然有一位女子，自己没问过就擅自在她面前坐下了。
而在这一瞬间她才发现，手中这杯姜汁汽水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
至少十分钟——自己来之前就放在桌面上的姜汁汽水。
“对对对对对不起！”
艾琳霎时全身一颤，连忙将饮料放回桌面并低头谢罪。
“我我我我会付钱的……”
抬头望向对方的一刻，艾琳仿佛看见了世间最美、同时也是最诡异的人。
“淡雅脱俗、阴森可怖。”
这是掠过艾琳脑海的第一印象。
一言以蔽之便是“男装丽人”，那人身着简洁无花纹的浅色西装，想必会如此穿着的人对自身的魅力有着无限自信，并不需要衣物来修饰自己。
‘不，那是一套除了“合身”以外找不到任何闪光点、并非定制也没有细心保养过的普通男士西装。’
留有一头精心修剪过、发梢仅触及肩膀的银色短发，一双紫红的明眸细细品味着书页中刻印下的文笔，艾琳不知道那是什么书，但想必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是一件比任何幸运都要幸福的事。
‘不，她根本没有在读，只是在扫视书上的文字而没有进行品味与思考，她并非为了在清爽夕阳下阅读而来。’
“没有关系，与可爱的小姐共饮一杯是我的荣幸。”
美妙的音色从那人唇间逸出，流入艾琳的耳中，不断刺激着她的思考。
银发女子合上书，紫红的明眸仿佛刺入艾琳的内心，肆意掠夺其中的情感与秘密。
“非……非常抱歉！薇罗妮卡小姐，我这就再准备一杯！”
莎娜连忙上前致歉，而薇罗妮卡则是先一步取回饮料，毫不在意地浅饮一口。
双唇间接重叠的冲击深深震撼了艾琳逐渐建立的思考回路，目睹那根幸福的吸管深深陷入那人淡唇之间的浅缝——
下一瞬间，灼热的冲击毫无先兆地抵达艾琳的脑海，刺激她被人为搅乱的思绪，逐步回复平静。
与先前印入视野的景象不同，那人的姿态产生了略微的变化。
“……非常抱歉，小姐。”
艾琳不敢再直视对方的眼睛，将纸钞置于桌面后看了一眼身旁的莎娜，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
“那不是人类……那不是人类……”
艾琳追逐着落下的夕阳，早晨考核的内容闪过脑海。
“简述异族的外貌特征，与人类的区别。”
答案是：没有区别。
潜藏于人类社会中的异族，最主要是魔族，其外貌与人类别无二致，毫无区别。
正常来说，猎魔人不会对无害无罪的魔族动手，但那人绝不是“无害”。
艾琳轻抚自己仍有微热的耳垂，若非耳环发出警告，恐怕自己还沉沦在薇罗妮卡散发的精神异常状态中。
“是魅惑效果？为什么要在那家店里……”
猎魔人之女粗暴地推开家门，冲向床边夹层中藏匿的兵器。
猎魔人制式·战术十字架。约有小臂长度的猎魔兵器。艾琳启动机关，武器立即听令变形为枪械形态。
“没有备弹……只能用魔力子弹了吗。”
艾琳抓紧握把，魔力缓缓流入，填充魔力弹匣，年轻的猎魔人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
“等我，莎娜……”
“令人感动呢。”
话音未落，艾琳用最快速度转身抬枪，却被那人抬手压制住手腕，纤长的手指甚至将艾琳的双手一同锁住，无法反抗。
紫红之瞳在昏暗的室内闪烁，薇罗妮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艾琳身后，仅凭单臂的力量就压制住她的双手。
“热情、敏锐、但是不够聪明。”
薇罗妮卡抢过她手中的武器，按动机关变形回十字架形态。
“要是我趁您回家的时候逃走呢？要是我在您离开的时候对莎娜小姐不利呢？”
薇罗妮卡审视手中的十字架，微微皱眉。那是一把伤痕累累的旧兵器，虽有好好保养，但其上铭刻的时光明显超过了这位少女的年龄。
猎魔人还没有落魄到给正式成员发配旧兵器，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啊——难怪，本还想问问是哪项考试落榜，原来是猎魔人考核啊。”
艾琳暗自咬牙，抬腿向薇罗妮卡踢去，但却被对方先一步压倒重心，结结实实地砸在衣柜上。
银发女子丢下十字架，饶有兴趣地看向被衣物与杂物掩埋的少女。
艾琳抓住藏在衣柜中的手枪，拨开衣物向上一刻薇罗妮卡的位置射击，但魔力子弹并未击中除墙壁以外的任何物体。
“将军。”
薇罗妮卡手持银色的手杖，杖尖隔着皮肤轻触艾琳搏动的动脉，冰冷的金属尖锋轻声宣告胜负已分。
“不妨先冷静一下，Missy。我希望这个能解除您的误会。”
艾琳顺着杖身向上看去，借着昏暗的黄昏余晖看清了薇罗妮卡手中的银色手杖，但并不理解她口中的“误会”。
“……什么误会？你难道想说，在路边咖啡厅释放精神污染是一件无害的行为吧？”
薇罗妮卡沉默一秒，低头确认对方能看清自己的手杖后轻笑一声。
“难怪您落榜了，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不够呢。”
薇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致命的杖尖，轻轻划过艾琳的肌肤，嘲弄着她的无力。
艾琳完全无法动弹，冰冷尖锋划过皮肤的触感甚至遏制住她的颤抖，连恐惧的自由都被夺走。
“罢了。”
尖锋从艾琳后颈划过，薇罗妮卡轻笑着，甩着手杖转身离开了。
那人离开后许久，艾琳才敢出声呼吸，双手急忙捂住丝毫没受伤的脖子，仿佛那冰冷的锋刃已经在上面切开了豁口。
“哈啊……哈啊……”
艾琳感受着依然完整的动脉，依然只在体内流动的鲜血，重重喘着粗气。
“还活着……还活着……”
少女用颤抖到几乎无法动弹的双腿向前爬去，捡起旧十字架紧紧抱在怀中，即使坚硬的钢铁外壳会带来痛感。
“死亡对于猎魔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
考官冰冷的话语刺痛着艾琳的内心，深深刺入她接过这把十字架的雨夜。
。
“这么早起？昨晚不用打工吗？”
莎娜一如既往地端上姜汁汽水，对艾琳今日的反常作息寒暄道。
“嗯……临时顶班。”
艾琳临时编造的谎言再次骗到了对她无条件信任的挚友。
“这样啊……说起来，最近好像不太平啊。”
莎娜煞有介事地来回张望，随后俯下身子凑到艾琳耳边才开口。
“附近街坊都在传：说是在小巷子里找到了尸体……”
“意……意外摔死的醉鬼吧……真可怜啊……”
谎言回路紧急发动，艾琳立刻在脑海中寻找能替换的话题，这场景要是被相关人士看见了，百分之百会变成“见习猎魔人泄密现场”。
“不可能不可能！醉鬼会扒光衣服往自己身上刻字吗？隔壁的福森太太就见到过一个，你要是见到她被吓到浑身发抖的样子就会相信了！”
福森太太被吓到歇斯底里的仪态闪过艾琳眼前，浑身发抖那都是全力安抚了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哎~~这么可怕啊~~”
“你还是不信。”
莎娜说着叉腰嘟嘴，上午的客人不多，她与店长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得到了“继续聊吧，客人就交给我来应付”的许可，还附赠了大拇指。
“说起来，昨天那位……”
“你说薇罗妮卡小姐吗？！”
莎娜霎时两眼放光，抢答道。
“呃……那个人经常来吗？”
“不是哦，昨天是第一次来。我跟你讲，薇罗妮卡小姐对我特别好，不仅说我服务态度好，还夸我可爱，嘿嘿嘿……”
看着莎娜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艾琳的眉头愈发紧凑。
“你这幅样子要是被你爸看见了可不得了。”
犹豫一瞬后，还是选择用打趣和日常压制自己的胃痛。
“怎么会？我还能跟女性跑了不成？人家这么漂亮，我还怕他看迷了眼呢。”
“难说哦。”
艾琳审视着莎娜的模样，她的精神毫无疑问受到了影响，但对精神魔法一窍不通的艾琳完全看不出影响深度，仅剩的手段便只有旁敲侧击。
“我觉得也没这么漂亮吧？说不定是给你下了什么奇怪的魔法呢？”
“……你眼睛里的嫉妒都快流出来了。虽然薇罗妮卡小姐是有一种魔法师的气质，但你也没有证据吧？”
出乎意料，莎娜的攻击性与过去别无二致，同时对艾琳蹩脚到可以判死刑的旁敲侧击没有多想。
“魔法师的气质啊……”
艾琳说着环视一周店内的每个顾客，煞有介事地观察着那根本不存在的“魔法师气质”。
他们当中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可能从某个角落里抽出魔法媒介，当场表演几个魔法。
据说出色的魔法师能够分辨藏匿于人群中的魔法使用者，但无论是“出色”还是“魔法师”都与自己相去甚远。
艾琳摇了摇头，喝下一口已经被融冰污染的姜汁汽水。
“说起来……你昨天和薇罗妮卡小姐间接接吻的事……”
‘我还被她入室殴打死亡威胁了呢。’
艾琳克制住接话的欲望，当对方的身份变成魔族时，间接接吻什么的就抛之脑后了，现在想起来除了寒芒在背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为什么不回答呢？难道Missy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怎么可能……呜哇啊啊啊！”
一如昨日，那人毫无先兆地出现。
“薇罗妮卡小姐！”
莎娜被这唐突登场吓得浑身一颤，喉咙没能管住瞬间提升的音量。
趁着莎娜向隔壁桌客人道歉的时机，艾琳伸手探入后腰，搜寻无果后才发现——没带枪。
‘早上的我真该死啊！’
艾琳暗自咬牙，目不转睛地盯着薇罗妮卡，可在对上那双眼瞳的瞬间，一阵寒气侵袭过她的脖颈，仿佛昨日那道锋刃再次袭来。
“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您坐下了？”
莎娜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问道。
“嗯——因为我是魔法师。”
“真的吗？！”
对魔法的极度兴奋让她的音量再次失控，面对不断把微笑视线投来的顾客连连致歉。
“那个……能不能展示一点让我学一学？不瞒您说，我一直很喜欢魔法，现在打工也是为了攒学费进圣多利安……”
莎娜从见到她的瞬间开始便丧失了对情报的管控力，甚至将只有父亲与艾琳知道的秘密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圣多利安学院的话，考核分数高就可以减少学费吧？”
虽说艾琳全神贯注地在警戒薇罗妮卡的一举一动，但听见“考核”这个单词时眼角还是难以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我明白了，下班之后有时间吗？”
瞬间便理解了对方的苦衷，薇罗妮卡毫不犹豫地问道。
“我们去约会，顺便学魔法如何？别看这样，我对教学也有一定经验。”
薇罗妮卡说着将手搭在胸口，不知是否错觉，她眼瞳中的光芒明亮了几分。
“哎……约……”
“不行！”
艾琳拍桌站起，丝毫不顾周遭投来的目光。
“怎么了，Missy？我只是与莎娜小姐讨论教学，您就吃醋了？”
紫红明眸闪烁。艾琳霎时心跳加速，全身肌肉绷紧，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还是说，我昨天对您太粗暴？让您生气了？”
“吃醋……粗暴？”
“请放心，我对您是一心一意的……至少现在。”
她说着向莎娜瞟了一眼，享受着她错愕与潮红交织的表情。
“这样吧，在莎娜小姐下班之前，我们先去准备教材，就当是购物约会如何？”
“……谁会跟你……”
艾琳立刻锁定手边能获取的武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莎娜收走。
“你先听我解释——”
莎娜将所剩无几的姜汁汽水放置于餐盘，侧目看向艾琳的眼神有如千年坚冰。
“重复一边我们的约定，艾玛瑞里斯。”
莎娜双手剧烈颤抖，并非是愤怒或者恐惧，而是几近爆发的……嫉妒。
“……谁……谁先脱单……谁就……”
“记得，很好，之后我会好好地盘问你，艾玛瑞里斯·芙莉雅·格雷。”
艾琳的挣扎仅持续了一秒，便被莎娜的眼神狠狠地压了下去，瞬间烟消云散。
“是……”
惨遭扫地出门，艾琳回过头用几乎恳求的眼神望向吧台内的店长，却亲眼目睹了他对莎娜的诉求竖起大拇指。
“完蛋了。”
“边走边说如何？”
薇罗妮卡撑着手杖，肆意将重心压在尖锐的杖尖，艾琳扫视一眼那把银色手杖，脖颈处仿佛又掠过一缕寒意。
“……我要是拒绝呢？”
“那就不是划过去那么简单了。”
薇罗妮卡眯起眼睛盯着她白皙的脖颈，舔了舔嘴唇，仿佛在舔舐艾琳脊背中的寒意。
“……去哪？”
“法布里斯魔杖店、还要准备教学用素材、再找一处安静无人打扰的场所，要做的准备多着呢。”
说着她便甩着手杖，哼着曲调向魔杖店的方向走去，完全不顾身后的艾琳有没有跟上。
猎魔人之女抬手按住自己冰冷的脖颈，侧目看了一眼店内莎娜的背影，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