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土、黑面包、贫民窟。
斗殴、偷窃、被鞭打……
“陛下,这个小孩有很高的斗气天赋。”老人抓住她的手,像铁箍一样。即使是她用上了牙齿,也没能挣脱。
“像个野兽一样……”威严的中年人看向她:“算了……泰勒,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说的高天赋,恐怕不是一般的高吧?”
“预祝陛下麾下新添九级猛士。”
“这么强得天赋吗……我险些错过了一个宝藏。”中年人看向她,不经意间流露出贪婪的眼神。“来人,把她带到天空骑兵营。你,如果你真的能够快速提升斗气,我要收你为女儿。”
谁要你的同情啊,你以为你是谁?
她喉咙里发出不甘示弱的咕咕声,被护卫擒拿住双臂,却对着那中年人咬牙切齿。
老人悄悄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改变你的命运吧,孩子。”
训练、训练、训练……有这个天赋,那就强到没人能再欺负自己为止。
这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吧?
她和狮鹭抱在一起,不与人交流。
生活是一片漆黑。一边失去、一边生存。
直到……
一束光照进她的生活。
驱散了阴霾与恐怖。
“……”卡琳娜收回放在贝莉头上的手。“又做噩梦了吗?贝莉。”
“……没有。”贝莉别过头。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淌了下来。她侧身用隐蔽的动作拭去眼泪。“梦到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贝莉凝神,看着卡琳娜坐回营帐中央,开始翻阅报告。她才恍然这里乃是战场前线,赶紧掀开薄被子寻来被卡琳娜脱下的盔甲穿戴上。贝莉摸摸脊背,那里已经被卡琳娜治疗好了。
“小笨蛋,你居然敢对我使用沉睡术,我会去一定要好好收拾你。”卡琳娜揉揉眉心,又对贝莉展颜一笑。
“卡琳娜姐姐,前方战况怎么样?”贝莉不会被卡琳娜伪装出的笑容所欺骗。她捕捉到了卡琳娜脸上的忧愁。
“……挺好的,我们占据了优……”
“别开玩笑!我可是天空骑士团团长!我有权过问军情!”
“……出大麻烦了。”卡琳娜站了起来,不再掩饰自己的焦虑。她在营帐的方寸间来回踱步,修长的小腿带着胫甲匡匡作响。“昨天夜里,战场上出现了骷髅骑士……”
“数量正好是我们牺牲的骑士的数量。”
此话一出,连贝莉都惊白了脸。如果对方有把死者转化为士兵的手段,那敌人岂不是无穷无尽……但她立刻敏锐的捕捉到了情报的核心所在:“只是骷髅骑士?没有出现死亡骑士吗?”
“对,没有。”卡琳娜赞许地看了贝莉一眼,让她感到颇为受用。“复活的……不,被亵渎的牺牲者们,虽然无奈变成了敌人,但是他们降级了。”
“可是不论怎么样,我们始终处于劣势。从环境上看,我们不得不在地狱气息笼罩下开战。我们进,他们就开打;我们退,他们就继续布撒地狱气息。
从高端战力上看,我们没有决定性优势。而且从前几战对抗骨龙、血魔和炎魔,我们的损伤其实大于对方。可惜泰勒爷爷不会高阶魔法,否则以他的魔力水平……
从普通战士战力来看,我们的战士正在不断被转化为骷髅士兵……它们具有微弱的不死性、庞大的数量而且不需要武器装备。
从后勤方面来说,深渊生物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出,几乎不需要后勤补给,甚至以同类为食;但我们……即将陷入粮食枯竭的境地。”
“而且……前往莫瑞卡王国去请求支援的使者回来了。莫瑞卡王国拒绝提供军事援助,认为我们是在开玩笑,甚至暗中提高粮食交易价格。”卡琳娜掏出一封密信。“而圣彼得和特姆太过遥远,并且与碧沙堡间隔着莫瑞卡王国,请求他们的支援没有意义。”
“什么?”贝莉一脸震怒。“如果碧沙堡沦陷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卡琳娜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将信递给了她。信上的意思很明确:一两只领主这种小事你们都解决不了,干脆灭国算了。
贝莉气得说不出话来。莫瑞卡王国纯粹就是在玩火。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对付深渊生物很有经验似的。
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咒骂是无效果的,不如考虑实际的计划才好。“教会已经动用了全部兵力,王国也一样。大概贵族私兵也加入联军了。不过没什么意义,我们总体实力不如深渊,人多也没用,何况人也不比深渊的怪物多。
情况早已达到间不容发的地步,其实就算莫瑞卡派兵支援,也来不及救下我们,只能收拾一片狼藉了。”
“总之,可以说——”
“我们处于完全的劣势。”
虽然说着令人泄气的话,但是卡琳娜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亮得刺眼。贝莉知道她还没有说完,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贝莉,我们必须——为了人们、为了碧沙堡,我们必须带上神谕中的‘救世主’——”
“刺杀巫妖哈迪森!”
贝莉怔住了。她被怔住三次。
第一次是为卡琳娜豪迈的气魄。
第二次是为刺杀哈迪森这个重量级决定。
第三次是为……卡琳娜说,带上神谕中的“救世主”。
……
某日,教堂。
卡琳娜守卫在神殿下。尽管担任骑士长一职,她仍然坚持参与没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一种磨炼和荣耀意义的值日守卫。她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笔直地站立着。
有几人的靠近吸引了她的目光。神殿通常无人靠近。前来祈祷的信徒自然会到祈祷室寻找自认为值得倾诉的神父。但是这三个人却径直朝着神殿走来。
“请……”
她刚想出声喝止,却发现区域主教竟然迎出来。
“赞美圣光,欢迎您的到来,侯爵先生。也欢迎侯爵夫人。”
“怎么?眼睛瞎了?看不到我吗?!”那个眉头紧皱的中年人还没说话,被贵妇牵着的少年却甩开她的手大声朝着主教无礼地咆哮。
卡琳娜有些不满。
“闭嘴!蠢货!”中年人威严地低喝一声,那年轻人闭了嘴,翻着白眼冷笑。贵妇有些惊慌地把年轻人的手抓起来,塞回怀里。“哦,亚伯,别生他的气……”
“我要是和他生气我早就已经气死了!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废物!”一听这话,中年人气得指手画脚地咆哮。“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要是他自己搞砸了,你再怎么缠着我求我我也不会帮忙!”
“侯爵先生,看在圣光的份上,请息怒。”主教出声安慰。亚伯侯爵意识到了自己还在外人面前,刚刚的举止是多么失态。他快速稳定下来。见他如此,主教笑着说:“洗礼和祝福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用余光目送几人走进神殿,卡琳娜的好奇心提了起来。祝福,那个年轻人要接受祝福?
毫无意义。洗礼就罢了,只是一个仪式,尽管他好像是被父母强迫不是自愿入教,大不了就是心意不诚无效而已;但是接受祝福却和信仰的坚定程度挂钩。没有信仰,祝福也就没有意义。
卡琳娜见过不少人接受祝福。她自己也接受过。
人站在圣光女神像前,接受主教代为抚顶祷告。完成复杂的问答仪式之后,神像将散发出光芒——可能明亮也可能暗淡——然后一束光柱笼罩受赐福者。一人一生只会获得一次圣光赐福。
过程如同浸入温水当中一样的舒适。卡琳娜获得过上级赐福,圣光赋予了她强悍的恢复力。这让她身上几乎不会留下伤疤。
甩了甩脑袋,把这些胡思乱想赶出脑袋。尽管很好奇,但她并不打算去看神殿内的情况。她要坚守在岗位上。
她注视前方,忽然觉得四周在变暗,地上出现了她的影子。她猛然回头——不,是太亮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神殿里亮到了刺眼的程度,白天里竟然强过了日光形成一种对比。这样的光亮、神殿内又没有发光体,难道说——是神像?
这等光亮,是什么等级的赐福?!
“我已将全部托付给你;压上所有筹码。请拯救这个世界吧。”恢弘又柔美空灵的女声仿若天际传来。
卡琳娜手中的长枪都在颤抖。她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命运,改变了。
……
然而没有。
……
深渊暴动发生同一时刻,女神降下神谕警告这一灾难。神谕中再次提到了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他会是承载着神灵祝福的力量、能够拯救一切不幸的英雄。
女神的神谕很少出现,而神谕出现那么直白的描述更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情况。教会与王国不敢怠慢,立即采取行动。
一方面,军队发现了深渊与地面的裂缝,在战争中夺得了珍贵的先手权利。
另一方面,亲卫顺着神谕的指示,在外城区的妓院里发现了眼前这么一坨……救世主。
贝莉厌恶地想要上前踹醒这家伙,又仿佛恶心一般后退。她始终觉得这家伙身上有股骚臭味。
呆在骑士团里那么久,就算是汗臭甚至血肉腐败的味道她都能忍受,可是这坨东西居然在看到食尸鬼的时候吓尿了裤子,扔下武器一边说着疯话一边朝回跑。躲在大后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人服侍过了三天从前的生活,才缓过神来。
安德鲁·埃布尔。糟透了的贵族子弟。
他现在躺在舒服的被窝里,享受着软绵绵的厚床垫和被子。床头的台柜上摆着没喝完的红酒,地上随意甩着皮靴和臭袜子。他简直把前线当成了自己家。从战争爆发到现在,他一直像头猪一样窝在各个地方竭尽所能的享受,仗着“神谕救世主”的身法使唤人。也许他是一头帅气的猪,但是帅气的猪还是猪。他不肥胖,但是他的心肯定是松散恶心的脂肪堆成的。他没有红色的心,没有热血。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慵懒的白浆油脂。
卡琳娜强行把愤怒的贝莉按在身后,恭敬地向蜷缩在被窝里的懒汉鞠了一躬。
“阁下,可以起床了吗?”
然而对方把头更向被窝里面埋进几分,只伸出一只手来挥了挥,表示拒绝。
“你!你可是救世主!”贝莉都快气炸了。“你以为我们让你到这里来是享受的吗?”
他忽然起来了,坐在床上,一脸委屈和怒意。“救世主?你说我是我就是喽?我凭什么要当救世主!”
“现在可是危及人类存亡的时刻,连平民都在踊跃参军!你就一点觉悟都没有吗?”
“他们愿意去死,那就去死好喽?!管我什么事呢?真是莫名其妙。”
他情绪激动的挥舞双手。“打仗什么的,不就是用鞭子赶那群贱民上去就行了吗?你们还想鞭打我吗?我可是贵族!”
贝莉气得发疯,上前去想要掀开被子揍他一顿,却被卡琳娜拽了回来。这一拽抓地她手腕立刻红了一圈,贝莉抬起头来,却被卡琳娜瞪了一眼。她十分委屈,冲出门去。
……
许久,卡琳娜才从房间里出来。她看到门口等待的贝莉,不禁有些惊喜:“贝莉,你还在等我。”
“……”贝莉仍然一脸不高兴。她沉声问:“怎么样?”
“……他答应了。”
“卡琳娜姐姐,我冲动了。”贝莉抬起头,用她火红的眼睛直视卡琳娜的双眼:“但是,我忍不住。
我的骄傲都是我用汗水一点点搏来的。我为我是‘团长’而骄傲,为我是一名优秀的‘狮鹭骑士’而骄傲,而不是‘公主’。我的骄傲来自于我的努力,而不是我的身份。
而有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有这样的好运气,有这样的资源和能量,却自甘堕落、作威作福,肆意践踏着努力之人的努力。我憎恶他们。
你真的相信,这样的窝囊废是‘救世主’?”
“……我宁可相信。”卡琳娜却无法看着她,转头看向天空:“除了相信‘神谕’中的‘救世主’能带来最后的希望、拥有极致的实力,我们也就只有选择流干最后一滴血了。”
“……”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泰勒爷爷?”
老人手持法杖,快步走过来。“小贝莉,卡琳娜。你们是要去直面魔王吗?”
“……是的。”卡琳娜想要回避老人的目光,最后还是选择坦诚回答。
老人沉默了片刻,说:“我们已经找到关闭裂缝的方法了,但是……”
“魔王仍未出现。”卡琳娜反过来,紧逼老人的目光。“不是吗?”
“的确如此。”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与他终有一战。我和贝莉作为王国最强水准,前往刺杀他,也是注定有的行动。否则就算关闭了结界裂缝,他也会再撕开的。”
“不,他不一定会再撕开。理论上,攻击结界造成的反噬已经让他重创。”泰勒叹气。“但是我们要动手封闭结界,他必定会出手。”
“这个给你们。”泰勒从袍子里掏出几份卷轴递给她们。“这是研究深渊封印法的途中我们的意外产物,能够伪装成深渊生物。无论气息、温度还是能量特征,都没有明显破绽。”
卡琳娜接过卷轴。“若果不能成功,我们就尽力拖住魔王,您带领大家关闭深渊吧。”
“这不行!”
“哪里不行?”
“……”泰勒再次叹息,无法反驳。他落寞地离开:“没想到老夫白活这么多年,却需要两个小姑娘来保护。如果注定有人要牺牲,也该是我!”
……
“事不宜迟,你准备好了吗。”卡琳娜问。
准备好去刺杀巫妖哈迪森了么?
那个“极恶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