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安德鲁到底说了什么？
按照惯例，这时候应该故作深沉地说一句：“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实际上这里……也就是本章第一句话之后，的确是一句“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安德鲁丢下一句：“另外，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然后忽然闭上了眼睛，像一条带鱼一样妖娆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再睁开眼，双目无神地离开了。
乌尔纳斯手支在柜台上托着脸，右手已经在柜台下按住了自己的长剑。
——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就跑掉的人了……要不要追上去砍死他……
沉思片刻，他最终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吁——”
以他的智慧，就刚刚的话结合安德鲁一切神态、动作等进行分析，未必不能得到更多情报。只不过，即使是知道了更多，能做到的也没有几分。没有解决的能力，何苦追究问题到底如何？乌尔纳斯想。
他放松了身心继续晒太阳。
草原，那是陆地上的海洋。碧绿的波涛翻卷，有时甚至给人泛着蓝光的错觉。
海洋总是让人心胸开阔，草原也是。平而旷的原野，微微有些起伏。起伏的波浪上，小镇是碧涛中一叶随风的扁舟。
就快要达成尤比特的要求了……乌尔纳斯开始思念妻子——还在另一个世界的妻子——嘁，情况有点复杂……
太阳晒着人，最好不要太强的阳光。太强的阳光让皮肤很快发红又很快发紫。皮肤会射伤、会坏死。会掉皮，而且很痛。
最好是微醺的阳光，温度却恰好的舒服。晒这样的太阳就像是在熏熏然地饮酒一般，怡人的暖阳均匀烘焙着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正在膨胀的面包，逐渐轻飘飘起来。然后头有些晕，就蜷缩到阳伞下静静睡过去，直到黄昏第一缕晚风吹凉额头。
乌尔纳斯敲敲脑袋，觉得自己缩在柜台后面晒太阳实在不算个事。他进库房搬出一把可以躺的椅子，又找到一把金属叶子的古怪大伞插到地上，舒舒服服按照想法睡了起来。
……
新一轮面包烤好了。卡琳娜已经颇为熟练地将从布鲁洛手中接过烤盘，将面包一个个赶下来。贝莉站到凳子上，用夹子将面包夹到纸袋里。
这是一些居民预订送上门的。
“所有订单似乎都准备完毕了。”虽然说的是“似乎”，但是布鲁洛的话是很确定的。“分头去送吧。”
“我们家的我自己去送了！”玛德连忙补了一句。他自豪地环视了如今显得生气勃勃、一切像一台运行稳定的机器一样的面包房，忽然觉得卡琳娜似乎被衬托的有些低落。
他想了想，出声问：“卡琳娜……你好像不太高兴？”
“是……有些事非常困扰。”卡琳娜一边揭开口罩一边说。“……已经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你要不要——去见见我爷爷？”玛德问。他毕竟是镇长的孙子，有一股耳濡目染出的热心肠。他自己面包店带来的经济困局解决了，就开始自然地分心思要帮助镇民们解决问题了。“大家都说他是镇子上最聪明的——不，应该说是最有阅历的人。他很能帮人解惑的。”
“谢谢你。”卡琳娜提起装好面包纸袋的竹篮。贝莉也跑出去送货了。卡琳娜苦涩地摇了摇头。“只是……这是修炼斗气与魔法的人的事情。”
……那么的确爷爷帮不上忙了。玛德心想。他忽然灵光一闪：
“但是你可以去找他。乌尔纳斯很了解斗气战士和魔法师的事……”
……
乌尔纳斯开的杂货铺太杂，商品也实属“高端”了一些。至于常见的调料香料日用品，小镇需求量很少，所以他的杂货铺每天生意并不多。可是今天，客人似乎都集中要这个时候来了。
他隐约感觉旁边站了一个人。
在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之后，迷迷糊糊地脑袋里闪过无数种想法，乌尔纳斯最终还是选择了睁开眼睛。
眼睛一睁开，光就射进来。人一激灵，清醒了许多。乌尔纳斯抬头，发现站在杂货铺柜台前的是那日同他一起救治艾拉姆的金发姑娘——卡琳娜。
卡琳娜望着他，似乎是不愿意吵醒他睡眠，于是站在一旁干等。斗气战士的体质，高照的日头下也不见有汗水，也不知道等了许久或是刚到。
“哦哦哦——客人您是要卖东西还是买东西？”乌尔纳斯试图将还没睡醒的舌头撸直。
“……那个，乌尔纳斯先生。”卡琳娜再想别的事情。见到乌尔纳斯醒来，她收拢思绪。
“我来购买……防水布、匕首、打火石、金属水壶……”
“等等，卡琳娜小姐。”乌尔纳斯突然想要打个哈欠。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憋回去。“哈——哈，你很少卖东西吗？呃——我的意思是，你这样说的话我没法找齐你需要的东西。”
“我是不是应该列一个清单？”
“嗯，是的……另外，冒昧的问一下，你们是要离开了吗？”乌尔纳斯奇怪道。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看上去是一个野外求生必备道具组合。
“是的，我也希望——”卡琳娜叹了口气。“但是暂时没办法离开，我很苦恼……”
“你们要往哪里去呢？为什么要买这些求生装备？如果是去莫瑞卡王国，可以和商队一起回去。”
“……”
“……？”
“……”
“……？”
……气氛陷入持久的沉默。卡琳娜完全宕机……完全被安德鲁带进了沟里……
“只不过，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必须得走了，但是安德鲁不愿意离开。我想您也看得出来。”
“哦——”
乌尔纳斯拖长了声音回答。他绕回柜台之后坐下，抱着头仰躺着。他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所以，你是因为‘救世主不想去拯救世界’而苦恼，来找我寻求帮助的吗？”
“？！”卡琳娜立刻紧张了起来。她把乌尔纳斯当做了某个调查了安德鲁并在此伏击的敌人。她浑身斗气澎湃起来，惊得乌尔纳斯从椅子上滑倒了地上，大喊一声：“姑娘你收了神通吧！”
……卡琳娜果真收敛了斗气，但是眼神还很警惕。
“咳咳。”乌尔纳斯理了理衣衫，重新坐会椅子上。“这样吧，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本人乌尔纳斯·赫歇尔，来自异世界的半神。目前封印了力量，只是一名平凡的杂货店老板。”
“……”
“你倒是提点问题啊？！我这样很尴尬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卡琳娜蹙着眉头质问。
“旅游。”
“旅游？”
“就是旅游……字面意思那个旅游。”乌尔纳斯摊摊手。“带家人旅游……家人还在路上。都说了我是半神——就是只有神力没有神格。人格还没有转换为神格嘛……你姑且可以理解为‘童心未泯’之类……”
“因为只是来旅游，和某个家伙达成了某个协议，我不能直接或者间接插手这个世界任何‘可能具有历史性’的重大事件。所以说到底，我是真的旅游，真的对于这个世界都只是一个过客。不过，我想‘给一位陷入困惑的小女孩灌心灵鸡汤’应该不属于禁止事项。所以有什么尽管问吧，我会尽量回答我能回答的部分。”
“……我有些相信你了。”卡琳娜说着，慢慢收拾起态度。她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突然一个家伙告诉你他是神，这怎么看都像是发了疯病。即使是卡琳娜有很好的心理素质，也没法那么快接受这种设定。不过，比起乌尔纳斯的身份，她其实更看重实际——至少从救治艾拉姆和小镇居民的态度来看，乌尔纳斯是个很不错的人。那么向他请教一些自己内心烦恼的问题……
“请问……”她鼓起勇气。毕竟在她的观念里关于救世主的事还是需要保密的，这是需要保护安德鲁的任务。直接说出来询问刚刚认识不久的人有些不太自然。
“请问，您对安德鲁了解多少呢？”
“啊……脑袋里塞了三个灵魂。本来算是四个，但是其中一个太渺小了于是忽略不计了。”乌尔纳斯认真说。
“仅此而已？”卡琳娜并不满意。这些她从泰勒爷爷那里就知道了。但她稍微确定了乌尔纳斯的身份——知道安德鲁情况的人并不多。
“不止……刚刚就新了解到了很多东西，但是不能随便往外说啊。”乌尔纳斯撇撇嘴。“你经常问问安德鲁吧……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认真回答你了。”
“……那么，您觉得……”
“不要这样认真地提问啦，小姑娘。”乌尔纳斯粗暴地打断了她。“你其实就像找个人抱怨、说一通话、倾诉。干嘛一直用敬语向我请教？
你肩上的担子太重啦……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你很讨厌这个混蛋。身为救世主，身怀神的赐福，却整天在这里游手好闲，甚至到处搞破坏，很讨厌对不对？”
对，简直太对了。
她已经心力憔悴了。答应了要监护安德鲁，心里想着要让安德鲁走上正轨……但是安德鲁从来没考虑过身旁的人是如何努力。他不会管她们如何，他只是自己随心所欲。
她和贝莉每天都在努力做工赚钱，就为了早日踏上旅途。但是安德鲁转眼就能闯出一堆祸把钱败光；她指望救世主能至少做些好事，但是每天都在替安德鲁上门赔礼道歉……
但是卡琳娜说不出来，她习惯自己扛着。她拳头握紧，骨头发出只有自己听见的咯吱声，眼睛有些痒。
安德鲁不愿意离开小镇，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她没有办法。
“不要那么消沉啊，少女……”乌尔纳斯劝道：“你觉得很失望……但是大可不必这样失望。
你失望救世主不是真的救世主，空有一身强大的实力却因为脑子坏掉而像个熊孩子一样捣乱……但是你想想，你没办法证明他在捣乱啊？万一他现在就是在拯救世界呢？
难道你知道什么是‘拯救世界’？怎么拯救世界？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能否定安德鲁做的事。说不定救世主的本能在指引他，他也说不清楚呢……”
卡琳娜有些动摇。
“还有……”乌尔纳斯严肃了起来。“看着我。
还有一个道理，希望你明白。
这个道理，是我一生总结出来的。
无论你走、或者留下。无论你选择跟在救世主身边，或者另择明主，那都是你的事情。
安德鲁，他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救世主。
你没有权利把他变成你希望的那个‘救世主该有的样子’。”
……
“虽然无法苟同，但是还是谢谢。”卡琳娜抬头直视乌尔纳斯，朗声说。霍然一甩金灿灿的马尾，昂首走了出去，英姿飒爽，全无刚来时的沮丧。
看来她有自己的决断了。是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吗？
乌尔纳斯舒服地向后靠了靠，伴随着全身骨缝噼里啪啦的响声发出一声呻吟：
“无知少女真好骗啊——”
随便奶两句自己都不懂的心灵鸡汤，对方就有所感悟了……
重新靠回椅子上，乌尔纳斯脑中突然如同雷电般一闪。他好像隐约把握住了某种灵感，但是想要细细思索时又不得不无奈地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