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仿佛生锈多年的齿轮艰难转动，莉莉的嘴唇微不可觉地张了张，虽然难以察觉，但确实是在发出声音。
“！！！！”
费林瞳孔一缩，“莉莉！?你醒了?你——”
他一步跨至床边，小心翼翼而轻柔地握住莉莉的手掌，略带惊喜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听懂我说的话吗?还有……你的嗓子，你能说话了?”
莉莉的目光凝聚在费林身上，其中蕴含的神智在慢慢恢复。片刻后，莉莉点点头。
费林几乎就要原地昏撅过去，他早就将莉莉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莉莉沉睡的这10多天里，费林连一个黑麦面包都吃不下，也睡不好任何一个觉（虽然不死骑士本身既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沉声说，“醒了就好。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安全了。”
"费林，"露出一点微笑，女孩一字一句地说，虽然声音晦涩如棘，但是依然有力，"谢谢你。"
“咳，本都是我该做的，我们不死骑士一族的职责如此。”
费林偷偷想道，‘父亲为女儿做事情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莉莉左右看了看，掀开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费林还欲说些什么，只见一条黝黑细长的触手从他面前晃悠悠地伸过，直奔窗台而去——他将莉莉的小白鞋洗了放在这里——勾住鞋后，触手又一路晃悠悠地返回，将鞋平稳放在地上，随后乖巧地缩回了莉莉的裙底。
坏了，这是什么，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费林将眉头抬得几近与天同高，“莉莉，刚刚那是……”
“触手噢。”莉莉骄傲的仰起了她的小鼻子，双手狠狠地叉住腰“我裙子底下还有很多——”
女孩的动作太大，木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是费林觉得自己的内心比这个床更加崩溃。
“救命啊，上帝，为什么我一个这么可爱的白巫女，嘴巴里能说出这种话?”
就好像在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基督教的信徒，告诉他，你信奉的天使们其实是一群长满了触手的扭曲怪物一样。想必马上就会被愤怒的信徒以亵渎罪扔进臭水沟，用穿了几年的厚皮靴狠狠的教训吧。
“这就是净化污秽之王的代价吗？”费林想，但是，这是莉莉。哪怕莉莉现在已经成了实际意义上新的污秽之王，但是无所谓。这可是莉莉啊，他最爱的女儿（自认为）。
但是万一莉莉说要吃人怎么办，我是该去抓呢，还是骗人免费送到莉莉面前……
“费林?”
“费林?”
“费林!!!!”女孩略显无奈地喊道，无意间透露出的声音已经回归了一个十几岁小女孩该有的清亮。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反正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费林正色道，“能详细说下是怎么一回事吗？现在的你……与污秽共存了?”
“是，又不是。”莉莉思索了片刻，又伸出一只触手，用右手轻轻的捏住。触手就如受到母亲抚摸的孩子一般，欢欣地躺在莉莉掌心里。
“我沉睡十多天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以常人的身体，的确难以承受如此之多的污秽。所幸有光之宝具的加护，我的身体和污秽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现在的我很难再与人类二字产生关联，而我体内寄存的污秽也正在慢慢转变为某种更为纯净的力量。”
“嗖。”
莉莉抬起左手，一簇火苗悄然出现。
“这也是我想说的另外一点，污秽是具有记忆的。这些记忆本应该如洪水般冲垮我的精神防线，但是现在它们只是静静地呆在某个地方，就如同我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不见的图书馆一样。我的脑海里，现在有着边陲之国所有的知识。只需要有意的去查阅，就能轻松使用，而不受到什么影响。这个魔法，就来自伊莱恩姐姐——我在这之前不可能接触过魔法，你应该是知道的。”
说完，莉莉不再言语。对于一个刚学会说话以及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能简略的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极为不易。
污秽，莉莉，同化……
费林试图理解二者之间的关系，但没有任何现有的知识体系能够解释这一点，污秽在世人的眼里向来是畸变与疯狂的代表。
不过只要知道它对莉莉无害就好了，其余的可以以后再考虑。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又像是约好一般同时开口。
“费林……”
“莉莉……”
“……”
费林示意女孩先讲。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莉莉指向窗外，天空是她从未见过的澄澈。死亡之雨停止后，风正在慢慢抚平一切。
费林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莉莉朝门外走去。
…………
一身纯白的女孩缓步于遍地尸骸的残垣断壁中，费林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费林最初是在悬崖村的教堂中找到莉莉的，所以在莉莉昏迷后，费林也是下意识就将莉莉带到了悬崖村。
从路边七倒八歪的农具和箩筐中，大概还能推测一二这个小村庄以前繁荣的光景。而现在哪怕污秽退去，已经逝去的东西却不会再回来。不知道莉莉会有什么感想，她费心费力的想要拯救这片土地。现在的状况，有没有符合她的心愿呢？
费林无从推测，但他不会因为如今莉莉与污秽共生，就对污秽抱有什么好感。污秽是污秽，莉莉是莉莉，污秽毁灭了一切，这是事实。
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沿着上山的道路奔去。随着海拔的上升，越来越开阔的景物得以呈现在眼前。在路的尽头，山的最高处，赫然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
是悬崖村村长的房子。
费林同女孩一同走近，这里视野极佳，能将整个悬崖村收进眼底。向远则能看见远山群峰，大河湖泊。早晚之时，或许还能欣赏一下日出日落。而在那更远之处，隐隐绰绰的座座尖塔便是边陲之国的都城。
是一个很有理想的村长啊，费林揣测。之前路过这里时，整个山头都被迷雾覆盖。如今大雨散去，他就知道，随时都能看见悬崖村全貌的村长，对悬崖村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哪怕化作秽鬼，也在失去理智之前，将自己锁进了屋子。死后，也是伴着悬崖村入眠。
“我们给村长立座碑吧”莉莉忽的转头，对费林轻轻一笑，“所有因污秽而死的人们，所有对抗污秽视死如归的英灵们，所有为我们提供过帮助的亡魂们，是时候安息了。”
“是相当大的工程。”费林抚头。
“嗯，所以我们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莉莉看向远方的群山，语气也轻快起来。“走吧，走出这片死亡之地，迎接我们的新生。”
女孩展颜一笑，“先去找其他国家的王族寻求一些帮助，然后重振伊莱恩姐姐的魔女协会，以后我的名号就叫终焉魔女。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女孩与骑士一路吵吵闹闹地下山去了，小木屋旁，一座新立的石碑无声地面向初升的朝阳。露水凝结滴下，似有珠芽倍生。
终焉魔女与不死骑士的传说于此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