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然感觉有些新奇，虽然说自己并没有和神装状态的洛璃见过几面，但是那样明艳的模样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以至于现在看到如同邻家少女的洛璃，心中升起了难以言说的新鲜感，像是看到了宝藏一样。
原本一路上一直在烦恼的事情，现在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安静地坐在中心的长椅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洛璃所在的更衣室。
她也觉得奇怪，自己仿佛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拘束的地方，现在冷静下来回响，都觉得前些时候的自己有些陌生，好像自己不是和山茶前辈只见了两面，而是相处了很久一样，而且自己心里的一些疑问也没有得到解答，洛璃身上的熟悉感，一些小动作，而且，就像人会给自己心里有些猜测的事不断添加证据一样，她也是一样的，从疗养院出来后，自己就已经拿着手机发呆了许久，多亏是现在大部分居民还在防空洞里待着，街道上没有车辆。
她把通讯界面的号码输了又删，删了又输，反反复复，直到自己刚才到达更衣室，看到了眼前的前辈才暂时把心思从终端上撤回来。
想到这里，洛然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回来更衣室，自己仓皇离开学院的时候是带着自己的书包的，她在学校办理的是走读，并不是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是住宿，她御灵使预备役的身份也是获得了诸多便利，毕竟她会经常性地外出以及训练。
要是开学第一天就把资料课本啥的全都弄丢了，那可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洛然又从外套一侧的口袋中拿出手机，解开锁屏，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看上去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女，一个显得耀眼，一个略带胆怯，画面里仿若在发光的少女发色特殊，是漂亮的亮蓝色，像是托着阳光的冰面，明亮又纯粹，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温润亲和，像是小猫一般优雅又知性，而画面里的另一个少女则是她自己，少女脸色略带一些局促和紧张，眼神往一旁蓝发少女身上瞟，似乎在规避些什么，整个人缩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略显狭窄的屏幕上，蓝发少女的手臂绕过她的身子伸向屏幕外，似乎在抓着些什么。
洛然微微发愣，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不过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注意力就被身前打开的门帘吸引过去了，少女摁下锁屏，把手机放在长椅上，和刚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洛璃对上视线。
洛璃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脸颊上微微泛起红色，不过情况比刚才可是好上太多，毕竟自己已经在脑子里数落山茶半天了，至少情绪是说出去了，现在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前辈，我有些问题想问你。”洛璃的视线移到了长椅上，洛然很快便会了意，微微往旁边挪了挪，随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略有卡壳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好··好的，你想问什么？”洛璃有些慌张地在洛然身旁坐下，声音略带一些浮抖，看得出她心中并不平静。
事后冷静下来，双方都意识到了，她们并不熟悉，不管是先前因为情绪而略带冲动的洛然，还是刚才因为尴尬而闲得慌张的洛璃，对于洛然来说，眼前的前辈虽然是救了自己两次，但是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两面之缘，自己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直到刚才，自己唯一能辨认对方的特征也只是靠那对极具特色的眼眸，除此之外便再无他法。
只是，自己的心里，现在有着其他的想法。
而洛璃则更窘迫了，她本来就和洛然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偏差，在家里两人就跟陌生人一样少有联系，自己也就是借着对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背后的真实身份稍稍放开了一些，但是却又怕过分靠近会引得反感，再加上刚才的乌龙，让她心中为数不多的勇气也碎掉了。
洛璃身体绷直，像是课堂上被点到名的学生，僵硬却又端正，不过对于同样陷入紧张状态的洛然来说，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双腿并拢，两只手撑在大腿上，从侧面看去能感受到因为施力而微微陷下去的弧度，眼神只是牢牢地定在前方的地板之上，并没有往旁边瞟，也变相地给了洛璃一点空间稍稍冷静一下。
“前辈有哥哥或者姐姐吗？”像是透过窗纱的光，朦胧又清澈的声音响起，少女的心思显得复杂而又单纯，里面似乎积蓄了太多情绪，以至于洛璃看着她的眼睛里泛着水色。
“亲哥哥和亲姐姐倒是没有，不过有几个视作是照顾我的胜似姐姐的朋友。”洛璃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几个人的模样。
“这样嘛，我也有一个胜似姐姐的亲人呢。”洛然闻言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对我也很好呢，像是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会给我过生日，给我买新衣服，给我准备礼物，会保护我，会因为我开心而变得开心，还有好多好多……”洛然掰着手指算着，少女语气轻缓，像是陷入回忆一样，说话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只是情绪支撑之下，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清晰。
“这样嘛，那……”洛璃话并未说完，只是很快地归于沉寂。
“在我的亲哥哥离开我之后，她更爱我了，像是知道我的生命里缺了一部分，所以心疼地想用自己全部补上。”少女的目光对向了洛璃，像是湖面上落入了石子，漂亮的红瞳泛起波光，洛璃没有说话，她看得出对方的情绪，委屈、不解、迷茫，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前辈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他，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他，我好用力地哭，喊他的名字，都没有人回应我。”洛然并没有在意洛璃的沉默，她此时唯一的想法也只有，把自己的情绪全都说出来，是放松，也是宣泄。
“那段时间，我每个晚上的梦里都是他哦，我梦到他回来了，抱着我，给我擦眼泪，跟我说不要怕，有哥哥在呢，他会跟我说妈妈住院了，哥哥会照顾你；他会跟我说，学校太远了，哥哥会送你；他会跟我说，遇到危险了，哥哥会保护你……”
“他也跟我说了，没人爱你的时候，哥哥会爱你。”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两个字略带些哽咽，随后的沉默中是低声的抽泣。
洛璃没有回应，沉默带来的也只有沉默，她想说话，但发现一切的安慰只是空谈，最需要她安慰的那个女孩儿已经停留在了那个时候，现在坐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已经长大，创伤刻下，能够疗愈的是什么，她尚未得知。
“我等了好久，等他来找我，直到我对他彻底失望之后，我才明白，骗人的，我为什么要寄希望在一个我见不到的人身上呢，我能珍惜的，只有眼前的人。”少女努力地平复了下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可以稳定下来。
“我都以为，我变坚强了，坚强到，可以不需要他了，我有蓝桉姐就够了。”少女突然很努力地对洛璃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是要证明什么，只是泪痕未干的脸上显得颇为狼狈。
“结果，一天晚上，我听到了蓝桉姐和他的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变了，但是我认出来了，他们一直在聊我，他一直在问，问我怎么样了，可他都不愿意亲自见我，我趴在门上听，好像那个坚强的自己是我在昨天撒的谎。”
“我一边听一边哭，到后来推开门，发现客厅里只有蓝桉姐一人，她问我怎么了，我却一点都说不出来。”洛然伸手擦了擦眼角上的眼泪，。
“但是我摸到了椅子哦，蓝桉姐收起来了两人份的茶具，但是另一张椅子上的体温还在，还有一股很淡的香味。”洛然话音落下，目光却落到了洛璃身上。
“前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记得那股香味吗，其实很有缘分噢，它和前辈你身上的香味很像呢，很好闻，而且，像一朵花一样。”洛然露出浅浅的笑容，不似之前一般勉强，自然而又亲和，少女的心绪似乎变得柔软而又平和，像是梦境里的云朵。
“原来，我好像什么都没变，一直没有长大，停留在了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把别人当作自己的支柱，一开始是哥哥，到后来是蓝桉姐，再后来……”少女的话没有说完，像是没有找到答案的停顿，也像是在等某人的回应。
“蓝桉姐总是告诉我，我要长大了，妈妈也是这么告诉我，说我应该长大了，直到两年前，他在我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长大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长大，做一个梦，有人可以为我撑起梦境的天空，然后我在阳光漫过的草坪上躺着，不怕下雨，不怕打雷，晒的时候有云朵，阴的时候有家回，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等，等一个回答，等到他真的回到我身边了，等到我现在每天都能看到他，等到在几个小时以前，我还靠在他的背上，只要伸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少女的目光变得坚定，满是光彩。
“前辈，你知道我在等吗？”洛然的话语落下，像是在问她，好像又不是在问她，少女的眼睛像是一柄锐利的剑，把她身上这层用于遮掩的外壳撕开，露出底下那个作为兄长的洛璃，那个在一个女孩儿人生里失约了七年的男生。
无言，唯有沉默。
洛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然的眼睛，粉色的眸子，蓄了水一般，如同沾了雨的花瓣，她看着女孩儿的眼神里，从期待，到失落，再到平静。
“这样啊，想来也是，前辈怎么会知道呢，我们才见了两次面呢。”少女站起了身，目光的交汇因为她的动作而断开。
“只是，我刚刚真的有在期盼着，一下下的勇敢，就好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洛然的声音温柔，一如睡梦的呓语，饱含着数不尽的期许。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勇敢的，前辈，很奇怪，我平时可不会跟别人说这么多的···”少女背过身，偌大的更衣室，洛璃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断靠近，一点，一点，像是试探的小猫。
“前辈。”洛璃感受到自己的头被抱住了，不大的手掌抚在自己的后脑，微微用力，前额略带凉意的触感，是少女的体温。
洛璃闭上了眼，那个在废墟里恍若耀日的女孩儿，现在却胆怯得不像样子，她的自责，她的愧疚，她的歉意，她的哀伤，让她无颜去面对少女的心意。
“我还在等哦，等回答，他的，或者是你的，虽然我已经，等了好久了，再等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只是，我好累啊。”
少女的声音很近，近到能感觉到拂过脸颊的气流。
“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少女的声音并不如刚才那样稳定，以至于在最后两个字时甚至稍稍有些发哑。
……
洛璃伸手，轻轻触上脸颊上已经干掉的泪痕，偌大的更衣室里，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人，而脸上的眼泪，并不属于她。
“她已经看出来了呢。”山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回应的是洛璃略带无奈的叹息。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洛璃长叹一口气，倒在长椅上，任由身后的长发散乱，显得格外狼狈。
脸上的眼泪，是洛然落下的，顺着长长的睫毛，落在洛璃内心的湖面上。
“她没戳穿你，说明她想让你亲口对她说这个答案，那，阿璃，是不是该勇敢一些了，有些事，你不说，问题就会永远在那里，最后变成无法跨越的沟壑。”山茶语气带了些正式，像是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辈。
“我会的。”
“我亏欠了她好多，甚至在我以为偿还的两年里，也没能做出什么补偿，我只是一直在逃避，以为这样子就可以了。”洛璃伸手挡住眼睛，遮上刺眼的灯光，视野里余下的只剩黑暗。
“这些天，我会想怎么说的，跟她说。”
她已经错过了一个女孩儿的七年，把一个年幼的孩子丢给这个可怖的世界，尽管也有蓝桉为自己照拂，但是所属于她的责任，却一直被抛在脑后。
“然然，还有她们。”
比起什么都不说的离开，自己似乎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干，无论是对洛然，还是对她们。
再留给自己一些思索的时间吧，勇气总是需要积淀的，就像火焰燃起前总是需要柴薪。
“先把妆画了吧，在坦白之前，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少女直起身子，离开了更衣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