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吹起了风,刮起了风。咻咻地,呼呼地,全部融化混合了。星星也是,高高的大楼也是,睡着的城市民众也是。
……
即使在梦境中,少女还是沉睡着。天黑了,所以睡觉。困了,所以睡觉。那正是少女所怀抱的小小希望。所以,正因为如此。
……
为实现少女的愿望,守护她的事物行动了。要让干扰少女安眠的眩目强光,沉睡暗去。要让威胁少女救赎的烦人暴风,不再刮起。
……
在……
有声音。
“描述我的恩仇?由你这种人?”
那道声音究竟是谁的呢?
仅仅是说出口而已,就让现场气氛为之凝结,就算在下一瞬间发生惨剧也毫不奇怪。那道声音听起来就是如此锐利,宛如怨叹之火在摇荡。
“是啊,没错。这是交易。我要将你的‘复仇’改编成书。告诉全欧陆,全世界的人,告诉他们你这号人物的事。”
是罗马历史上有名──尼禄·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
继听到声音之后,视野也朦胧亮起。
“恩怨情仇之类的玩意儿,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是连小鬼都能说的事。不过,谁能好好描述?……是我。只有我喔,复仇者。糖果被弟弟拿走的小鬼的恨意,与整个人生全部遭夺的恨意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但是,能将那些说得充满戏剧性,比任何人说得都要精彩的人,并不是你。要将话语传达到几万、几十万民众的心扉里这种事,你办得到吗?我可以!我有能办到的笔!……不对,反过来说好了,你已等同于告诉过几百万、几千万人了!虽然确实是靠我的笔记述下来的,但是让我发现到那种生存信念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本人啊!”
“……”
片刻的沉默。
黑衣男人虽然不带表情地凝视尼禄,但是他最后还是放下叉子,错愕地吐露话语:
“……虽然我不会要求报酬,但是以交易来说,实在没道理啊。”
“报酬的话,有啊。”
尼禄一边耸肩,嘴角一扬地说道:“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然后,敞开双臂的尼禄,炯炯有神地像是在阐述将来梦想的孩子一样,说起自己的展望。
“我身为一国之君,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宝,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看样子,这就是尼禄的交涉手法。
“你的复仇,会在那时完成。遭到民众遗忘、蒙受社会强压冤屈、被世界抛弃的你的复仇,将在那时首度得到公正的认同。”
“公正……?你认为那就是我不断在追求的东西吗?”
“姑且不论是不是你在追求的……但或许可以拯救与你相关的那些人。”
听到这句话,黑衣男人再次陷入沉默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随你高兴吧。”
“可以吗?”
“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团不断往恩仇深渊堕落的怨念罢了。”
男人尽管达观地说道,语调中仍然燃着昏暗火焰般的情感。
尼禄再次将酒杯拿起啜饮杯中物,有点寂寞地说道:“意思是你要舍弃你现在这个身份了,对吧?”
“裹住你的那件外套,很像漆黑的火焰呢。是想找时间自焚吗?……不对,还是说……已经做过了?即使同样是黑色,如果这是黑色郁金香的话,就能成为挑动民心的演出了,但在成为单纯的引火炭以前,回头也是一个办法,不是吗?”
尼禄明明就说过肯定复仇般的话语,为何事到如今,又说些好像想阻止对方的话呢?
“是啊,没错。你的路途前方就只有地狱。是比包裹你的漆黑更为深邃的黑暗,而且不存在救赎。已经看多『人类』的我可以断言,你有九成的机率无法回来这边。因为你将会亲手捏碎『常人的幸福』这种玩意儿。不过呢,要是你在这里选择回头,搞不好你迎接的结局,会跟我准备要写的小说一样喔。”
“是吗……所以被誉为罗马暴君的你,才会保证我的前方是地狱吗?”
“你为什么要笑啊?”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走上那条路也值得了。”
复仇者一边渗出仿佛连自身都要烧尽般的愤怒,一边继续说道:“不需要救赎,也不需要慈悲!我的愤怒将连同洁白无垢之人都一并卷入,要是我不亲自承受报应,凭什么能说要『复仇』呢!”
──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又为何会看到这副光景?
但是同时,他们也逐渐地无法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副光景。
即使不知道与尼禄交谈的男人其真正身分究竟是谁,但栖宿男人灵魂之中的昏暗火焰,也已痛彻心腑地传达给他们了。
仿佛自己这群人,就是受到那股火焰的招引,才会抵达这个空间一样。
仍然对那个男人与尼禄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观察者”们,只觉得自己的心受到黑衣男人莫名地感化。
黑衣男人停止话语,重新看向尼禄,接着再次开口:“不过……漫步地狱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根本无须在意。”
男人一边咯咯发笑,一边好似愉快地说道:“本来以为你与我的敌人一样,都是金钱的奴隶……没想到你很诚恳呢。”
“……怎样都无所谓吧?我只是够有钱了而已。”突然被这么一说,尼禄困扰地搔头。
对这样的尼禄,黑衣男人一边转过身,一边往包厢的后门迈步。
“反正都是舍弃掉的名字了。既然你说可以用笔来拯救,那你就试试看吧。”
“总之,要是你反而很中意结局,那时候可要来赞美我喔!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成为主角原型的你,实际上迎接了怎样的结局呢。”
“我能告诉你的话,只有一句。”
背对着尼禄的黑衣男人露出一丝苦笑,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话。
“等待,但怀抱希望……就这样。”
听到两人之间对话的“观测者”们,没能再看到后来的光景。
随着黑衣男人话语一出的同时,他们的意识就从这个空间脱离了。
这些人只有一个预感──我们已经被编进尼禄这名被封印者体验的人生中,其“故事”的一部分里了。
然后,一阵光包住“观测者”们的意识──
……
朝阳下
“……刚才,那是……?”
负责统驭警察队的队长,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医院范围内的长椅上后,缓缓起身。
“这里是……怎么会?”
然后,队长发现其他名警察队成员也都倒在附近,并且像是说好的一样,纷纷清醒起身。
每个人都满脸困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异口同声地说道:“这里是……?”
“咦?刚才皇帝先生是不是……”
“我看到皇帝……还有黑衣男……”
从每个人喃喃说道的内容来看,队长判断,大家都看到了一样的光景。
“是梦境……?就算是梦,也太……”
那副光景实在鲜明,充满现实感。
连对谈内容都能清楚想起的那个地方,仿佛像是自己维持着清醒状态,只有意识跳去其他时间、空间了一样。
“喔,队长小姐,你们也看到了吗?”
“……森川圭?”
从队长身后传来声音的身影,是已经清醒的森川圭。
他的义肢半毁,也已失去具九头蛇毒的刃物。
不过,万一刃物在义肢损毁的状态下裸露在外,反而会非常危险。就某种意义而言,失去了反而比较幸运吧。
“有人说到黑衣男,所以是皇帝在餐厅里和复仇者讲话的段落吧……嗯,我一开始看到的也是那一段……”
“一开始……?森川圭,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得到那种力量?”
对于冷静询问的队长,森川圭有点困扰地疑惑答道:
“呃……我也不太清楚耶……那个段落之后,我又看了各式各样的『英雄谭』喔……大约十小时吧……看了像三剑客那样的超强火枪手们,还有革命英雄加里波底,其中比较怪的,就是还看到在巴黎相遇,那些厉害作家们举办的聚会吧……啊,那些作家们,或许也的确算是英雄……”
森川圭困惑地描述,队长对他话中的某部分产生反应,倾头问道:
“十小时……?”
“对啊。说来奇怪,我醒来的时候,头上的医院天花板都还在飘落尘埃呢。所以其实应该没过几分钟吧……当时我能确定的只有──是皇帝老师赐我力量的吧……这件事而已。”
“皇帝……?该不会从地下出来了吧?他也在这里?”
“与其说他在这里嘛……说起来,这里是哪里啊……”
森川圭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一边看向连接着大马路的医院正门。
“我是在教会前面醒过来的……总之,请妳自己看吧。我很难解释……”
“?”
队长在森川圭的催促下,带了几名已经意识清醒的警察离开医院,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