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横川爱,不用宝贝一辈子。等妳有了更宝贝的东西时,就将它、将我都忘了吧。”
已经无法起身的老人,向才五六岁的少女说出虽然显得嘶哑,但尚有力道的话语。
他的名字是横川义勇。
虽然是假名,但是已经留名于世界的这个名字,也可说是他的一切了吧。
在官方的纪录上是一百零九岁,但据说实际年龄还要更年长。这名用尽各种手段延续寿命的男人,就是横川家族的首领。
他用的那些“手段”绝大多数是不能张扬的魔法。但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他本身不是魔法师,要维持肉体与精神不崩坏有其极限。
如果是抵达真正高位的魔法师,还有可能将自己转变成吸血种之类的“非人物种”。但是,能毫无风险地将他人──何况还是普通人的横川义勇转变、升华成那种形态的魔法师,至少在横川家族中并不存在。
“喂,横川爱。”
“什么事,曾曾爷爷?”
四十三个玄孙中最为年幼的少女问道。横川义勇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妳长得和我八十年前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呢……再让我好好看看妳的脸一下。”
“好奇怪喔,曾曾爷爷。说得好像你就要不在了一样。”
听到纯真少女的这句话,带她过来的护卫们都稍微别开了视线。
恐怕是因为这些人都心知肚明,横川义勇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老爷爷本人没有一丝虚弱的表现。他只是一边微笑,一边聆听玄孙的话语。
后来,经过短暂的对话后,少女与护卫们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躺卧不起的横川义勇,以及些许呼吸器的声音在回响。
虽说一名护卫都不在,但是位于横川家族大本营最深处的这个房间,正是一座魔法性的“要塞”。
带玄孙来此处的护卫们中,其中一人是极具本事的魔法师。要是没有他带路,甚至无法辨识通往这个房间的走廊。
这座由横川家族成员中,精挑细选的魔法师们使出浑身解数建造完成的巨型复合魔法工房──正是横川家的本家宅邸。
不但铺设了多达三十五层的强力结界,还在内部设置许多防御机构,以及为数众多的恶灵。
由于曾经发生过某名魔法师为了摧毁魔法工房,连同整座建筑物都一并炸掉的案例。有鉴于此,他们建构出一套足以应付来自上空的飞行轰炸,甚至从地底深处发动的地盘破坏手段的防御系统。
若要再加入超越这些规模的魔法性防御,恐怕就得效法魔法师的大本营钟塔、彷徨海的做法,或者是接近根源等级的强大魔法师,花费毕生去建造迷宫、魔境那样打造了吧。
这个空间,不但位在最牢固的结界中心,别说杀气,就连虫子都感觉不到。
明明处于除了自己的寿命以外,不存在任何威胁的状态──
横川义勇慢慢地拿掉自己的呼吸器,一边凝视着虚空,一边开口:
“……你在这里,对吧?宣告结束的黑暗啊。”
虚空没有回应任何答覆。
尽管如此,横川义勇仍然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下去:
“……啊啊,我知道的。我一直很清楚……从几年前就知道了。”
没有了呼吸器,理应连呼吸都很辛苦才对,但即使如此,横川义勇还是长时间地吐露自己的话语。
“这颗眼珠,是我以前投注私人财产在拍卖会标下、移植的魔眼……该说是不合,还是太合了呢……我不断地……重复地……只看到一个未来。”
一边为左右颜色有些微差异的眼睛露出自嘲般的笑容,男人一边继续向虚空说道:
“是我死去那一天的光景──就是今天啊……”
即使如此,虚空仍然没有回应任何话语。
但是,横川义勇露出放心般的表情,用仿佛确信对方“正在聆听”的语气继续述说。
“我早就知道……今天就是那一天……从横川爱向我要求狐狸娃娃时便明白了。”
移植到横川义勇眼中的“魔眼”。
在某辆列车里举办的拍卖会移植的那颗魔眼,确实让横川义勇看到了未来。
看到成为现在自己定位的地方,所要发生的未来。
把狐狸娃娃送给玄孙后,“黑暗”将会让自己永远阖眼的光景。
“其实很简单。不要将娃娃交给一族最小的女儿……
别送给横川爱就好。或许这么点小动作就能改变命运。我有考虑过……但这就是所谓的老人家吧……要我眼睁睁看着横川爱又哭又闹别扭地难过,不如老老实实死掉算了……我不禁有这种想法啊。”
理应没有别人在场的空间里,横川义勇寂寥地说着。
那个过去让敌对组织落入恐惧深渊,冷漠无情的首领如今风范不在,只是以一名即将死去的男人身分,继续向看不到的某个事物述说自己的话语。
“很可笑吧?至今以来杀死多少人,毁灭多少组织,才爬到这个地位的我竟然会……啊啊,为我带来死亡的黑暗啊……要是你真的就在那里,请你听我说吧……虽然……我要结束了,但不会就这么结束……不,是无法结束……”
或许是因为拿掉了呼吸器,老人的脸色因氧气越来越少而逐渐苍白。
但是,仿佛即使如此仍必须说完般,他一边将手伸向虚空,一边继续述说:
“希望我延续寿命的魔法师们……早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我了……虽然巴兹迪洛一直反对……其他的魔法师……杀死国家有力人士的灵魂……将我的人格……覆盖上去。他们……要把这个国家……打造成魔法师的乐土……愚蠢的计划……阻止他们吧……给我……赐给我终点吧……我其实……只是想……『魔法』……想试着使用魔法而已……”
话语从途中就开始成为只字片言,不是完整的一段话了。
但是,就像是要在最后,将自己的痕迹留存于世界一样,那些话语都成为了如同诅咒的词句,留在这个房间之中。
“啊啊,啊啊,我第一次迷恋的女人,我的妻子,就是魔法师……几乎没多少魔法回路……和平凡人差不多的……被钟塔的家伙……杀了……魔法……啊啊,魔法……魔法……我一直好憧憬……像小孩一样……也想让自己……使用魔法……和她一样……想看到……和妻子一样的……世界的……景色……为了这目标我成组织将力量掌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在赎罪一般,横川义勇不断吐露只字片言,描述自己的过去。
伴随罗列的话语,目光里摇荡着感情。
然后,当他的心,即将向死亡的恐惧折服的一瞬间──
“从虚空中伸出的黑暗,悄悄地、温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的确一直存在着。
虽然“那个”并非至高的事物,但在这个以防范那类事物为基准设置了相应结界、防卫机构的巨型魔法工房的中心部,死亡的使者没触发任何系统便进入了其中。
“无须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