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仿佛响彻了整个房间,却只有横川义勇听得见的奇妙声音。虽是单纯的话语,也因此迅速响彻陷入混乱的感情。
“……啊啊,真的可以吗?即使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从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的“魔眼”中流出泪水的男人说道。黑暗仅是以充满慈爱的黑暗,包覆住男人的生命。
“裁决之理非我所有,亦非属汝。仅将一切委付于夜吧。”
不知何时,黑暗呈现成人形。将手搁置男人头上的同时,淡然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在熟睡的彼侧,安详地甦醒吧。”
接着,当黑暗不知何时从房间里消失后,只剩下一名似乎带着安心的表情阖上眼,再也不需要呼吸的老人了。
憧憬着魔法。
就因为这种孩子气的理由,这个男人就在魔法社会、美国的阴影中游走完了一生。对他而言,这也许可说是过于安详的结局。
......
现在鸣鼓屋市热田神宫内
由于织甜欣长与斯巴达克斯的战斗,热田神宫呈现毁坏的状态。
但是借由司的魔法协助,外表正在复原当中。
吉尔伽美什用摆在一边的魔法通讯器,正在与某个地方进行联络。他的部下──史夸堤奥的魔法师们正远远地围观着他,一边窃窃私语。
“喂……吉尔伽美什先生都在什么时候睡觉啊?”
“你不知道?那个人与众不同喔。他一天好像只要能睡上几秒,就能毫无障碍地活动呢。”
“……真的假的?如果是靠魔法撑着几天不睡觉,我还能理解……”
“还不只这样,连饭都只吃最低限度呢。甚至有传闻说他曾经整整三十天不吃不喝,把在雪山深处搭建工房的敌对魔法师逼到穷途末路后收拾掉耶!”
小声聊着这些事的魔法师们,看向正在进行作业、眼神恐怖的上司。
“幸好那个人是自己人啊……面对那么恐怖的什么英灵玩意儿的敌人,一步也不退缩耶。”
“是啊,虽然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样的魔法师,但根本无法想像他输掉的样子。”
这些人在魔法师、使用魔法的人当中也相当于异端,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不怎么高。
但是,一道与那些人不同,显得稳重的壮年男性声音,在工厂内静静地响起。
“不对……吉尔伽美什先生也并非无敌。他本人也没有刻意隐瞒,但是他已经尝过好几次败绩。”
那名男人,是吉尔伽美什的部下里资历最久的。
他是代替被敌对魔法师替换的部下补充进来的成员。在史夸堤奥家族中,属于地位相当高的魔法师──即使如此,与吉尔伽美什比较的话,还是非常逊色。
这样老练的魔法师,对年轻小弟述说起吉尔伽美什的往事。
“曾对上圣堂教会的代行者被打到濒死,也被叫做狮子劫的自由魔法师先发制人打败过,还遭到达家族的马加洛剜掉半边肺脏,甚至被僧侣戴格拉烧掉大半的魔法回路。和玛布尔商会那个叫伍的人交手时,好像是平手吧……说起来,他来到我们家族以前,和施蓬海姆修道院这个在钟塔也很有名的组织为敌时,都做好会死的觉悟了呢。”
“真、真的啊?”
“那个人的可怕之处是即使有过这些遭遇,仍然没有一丝挫折。就连腐蚀他的内脏,在他面前摘掉恋人的脑袋,眉头也没皱过一下。至于那个摘掉脑袋的家伙……本来是想趁他动摇时施展魔法吧,可惜期望落空了。”
魔法师一边点燃香烟,一边淡然地描述。周围的部下听得不禁咽了口水,然后问道:
“……那名魔法师,结果怎么样了?”
“一样啊。和其他同伙的下场一样,被塞进那座机械做成魔力结晶了而已。不过,他似乎比其他人哭喊得更凄惨就是了。”
男人看向设置在一旁的巨大机械。那是由一名叫做亚托拉姆‧葛列斯塔的魔法师所开发,能够将人类的生命力转换成魔力结晶的设备。在先前与巨大英灵的战斗中毁损,目前是无法启动的状态。
话虽如此,足以让阿尔喀德斯在圣杯战争期间中使出全力的结晶量,早就已经储备充分,所以没有大碍。
“总之,那个人是将自己的生命与家人,全都奉献给大老板横川义勇‧史夸堤奥了……他又哭又叫的样子,我真的从未见……”
淡然说着的男人──忽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注意到一直在工房进行通讯作业的吉尔伽美什,不知何时离座,往肉类食品工厂深处的仓库走了过去。
“吉尔伽美什先生……他怎么了?”
魔法师们纷纷疑惑,是不是要去仓库做什么事?但因为没收到任何指示,决定还是留在原地待命。
接着,过了一会儿──
吉尔伽美什的身影,从大门敞开的仓库走了出来。
然后,当魔法师部下们看到他的样子,不禁瞠目结舌。
因为他的右手还带着某件乐器。
当然,如果只是平凡无奇的乐器,他们不会那么吃惊。
不对,就算那是用人皮制成的三味线,还是不会那么惊讶吧。
问题出在那件乐器的种类。
吉尔伽美什抓着的乐器是──比他的身体还要巨大的“平台钢琴”。
“……”
思绪跟不上状况,满头雾水的魔法师们陷入沉默。
──?
──啊,呃……钢琴?……咦?
黑色固体乍看是被拖着移动,但吉尔伽美什确实只凭
单手的臂力,就将它抬离了地面。
是用了强化魔法或者支配系的魔法,调整过自己的身体吗?
吉尔伽美什用与体格不符,超出人类范畴的怪力做出“搬钢琴”这种诡异行动的样子,让魔法师们无法跟上状况,而且越想掌握就越陷入混乱。
他就这么继续迈步,往用来让工厂看来有模有样而建造的巨大冷冻库走过去。
“巴、吉尔伽美什先生!您是怎么了啊?那、那台钢琴……”
这些人很清楚为什么仓库里会摆着钢琴。
他们确实知道钢琴演奏是吉尔伽美什的才华之一,但是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搬台钢琴来史诺菲尔德这种地方。
说起来,把钢琴搬进冷冻库,只会让钢琴的寿命明显减少。
要是让调音师和钢琴家看到,八成会昏倒吧。
……诸如此类偏离重点的担忧,显示出魔法师们有多么混乱。
就在他们心想,那个会不会只有外表像钢琴,其实是某种魔法礼装的时候,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横川义勇首领似乎与世长辞了。”
“────……咦?”
仿佛时间停止流动般,魔法师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将那些思绪跟不上的魔法师们搁着不管的吉尔伽美什,打开冷冻库大门,走进像是树林一般吊放着并排的肢解牛肉的空间中,消失身影。
大门关上后,冷冻库遭到黑暗封闭。
这个由瘦肉与脂肪交织的红白色世界,被摆在中央的异物──漆黑钢琴的“黑色”所侵蚀。
调和了阴森气氛,如网球场般宽敞的冷冻储藏库就宛如艺术作品,
位于中央的吉尔伽美什,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摆在琴键上,一动也不动。
脸颊周围没有流露一丝白色的吐息,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沉默与寂寥的重合交叠,让冻结的空气更增锐利,往魔法师的肌肤刺入。
吉尔伽美什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一样地静止不动,约莫一分钟后──
维持着屏气凝神的他,手指轻轻地开始滑动。
“喂,他说首领死掉了,到底是……”
“等等。”
在冷冻库外不安地等待的部下中,有人做出“安静”的手势,仔细聆听着。
然后──他听见从冷冻库大门的里头,传出轻柔的钢琴旋律声。
美丽而梦幻的旋律,让这些不断困惑的男人们的心,仿佛清流的水面般稳定下来。
“这是……安魂曲【requiem】的……〈流泪之日【lacrimosa】〉……?”
资历最久的男人喃喃说道。
这是伟大的作曲家──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札特──在晚年谱出,死后由徒弟继承后加以完成,一套壮大的“镇魂歌”。
这段旋律,是其中一段乐章〈lacrimosa〉的旋律。
受到这段充满悲伤,却又蕴含慈爱的钢琴回响囚住心灵的人们,这时才终于能从吉尔伽美什的话语中,理解到“横川义勇已死”这个含意,并且接受。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吉尔伽美什先生为首领弹的……”
底层成员中的一人泪流满面,继续聆听着从冷冻库流泻而出的那场演奏。
横川义勇不久于世的事情已经流传许久。这台钢琴,就是吉尔伽美什为了随时能在接获讣告时弹奏安魂曲,才带来鸣鼓屋市的吧。
怀着这份觉悟,表情丝毫未变地向首领表达悼念的吉尔伽美什的模样,让男人们在心中对他深表敬意的同时,静静地将这首演奏融入自己的灵魂当中。
虽然是其他人看了都会觉得“不,就算如此,钢琴是能带着走的东西吗?”而感到疑惑的光景,但是现在,吉尔伽美什的部下不会在意那种事。
他们只会重新接受自己的上司──吉尔伽美什这个人,是个多么超乎规格的男人。
──不过──
──为什么要刻意在冷冻库里弹奏钢琴呢?
当这个疑问再次浮上脑海时,演奏迎来了结束。
又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冷冻库的大门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