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自顾烦扰,今日终将到来。
闹钟的铃声刺入脑海,为我短暂的睡眠按下暂停。
今天要上学了。
太阳尚未升起,昨夜的回忆先涌上心头,对三重同学的行为的疑惑,此刻已经将我自杀的念头挤进角落。
拯救他人也好,阻拦我也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打着哈欠做完出门的准备,已经数日未响的手机却突然履行了它的职责,电话铃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转。
不知为何,我居然久违的期待起来。
这个时候会给我打电话的…
啊,是父亲啊。
期待的火苗一如既往,被现实压灭。
每次面对父亲的声音,与母亲的死亡同等重量的记忆就会堵塞我的喉咙,将呼吸连同话语一起堵住,只能气息微弱地挤出那些固定的回应。
“钱…还够吗?”
“够。”
“那就好…学校一定要去啊,夜。”
“一直在去。”
“这样啊…”
沉默。
诡异的沉默填充着话语的间隙,明明本该是嘘寒问暖的对话,却告诉着我,我和父亲的身体距离和心的距离一样遥远。
“我要上学了,下次聊。”
“好。”
如此正常,谁看到都会觉得只是父女日常的交流,我的心里却满是父亲掐着我的脖子,责怪我的样子。
下次聊…吗?如果不是被人拦住,连这次都不会有。
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走进玄关,对着那个我擦拭的干干净净,却从来不敢翻过来的相框轻轻低头。
“我出门了,妈妈。”
毫无留恋地离开,背向那个空荡的家,一如我让相框里的母亲背向我。
脚步刚踏进教室,烦人的声音就一并响起。
“哟,我们的大小姐来了。”
“是那位每天都如此冷漠的大小姐啊。”
“别这么说,人家说不定私下玩得挺嗨呢。”
几人聚在一起,刻意保持着能听到的距离,像是用声音划分领地的野兽。
穿着校服的她们在颈椎里咔咔作响的恶意,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卡住她们的脖子,让她们看向我,吐出如是的恶语。
像是野狗威胁式的低吼,我一向不置可否。
自从上周拒绝了某个记不得名字的男生的表白之后,这几人就一直如此,好像是那位团体核心喜欢那个男生,而我当众不留情面地拒绝让他丢光了面子,所以她才如此反应,鼓动身边的家伙,去攻击他人,就像动物一样。
愚蠢。
明明之前连话都没过说几句,却突然选择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下告白,不就是想拿周围的视线做压力逼迫我同意吗?
可惜出乎那个男生意料的是,我并不像看起来一样,是什么羞怯少语的文学少女。
锋锐而直接的拒绝,是我最擅长的回击。
至于他人会不会有其他看法?我不在乎。
杂草就是杂草,无论你管不管它,都会肆意生长,要做的只是不让它长进该长麦子的地方,比如心里。
不过我心里的荒地,什么都长不进去就是了。
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上课铃响起,我按流程坐下,掏书,却发现桌肚里空空如也。
我才想起,因为昨天要自杀觉得没必要没拿书本,看来是被那些家伙拿走了啊。
一想到又要被老师询问,烦躁就涌上心来。
上次家长会,我家没有人来。
从那时起,老师就一直问询我,关注我。
明明知道他出自好心,但每次他问及我的家庭问题,不愿想起的回忆就让沉默就和痛苦一起包裹住我,让我烦躁不堪。
咔哒一声,一张桌子就并了过来,连着带着清秀字迹的课本一起。
三重同学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看我的吧。”
不同于昨夜他的冷漠与死气沉沉,此刻他的声音温暖而跃动,脸上也挂着那副由微笑罗织的假面。
像把笑容焊在脸上。
想到他的经历,再看见这幅样子,我就止不住地反胃。
三重同学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向下看,而本该空白的书页上,写着他的话语。
【放学后,去天台吧,看看那里怎么样。】
【作为葬身之地。】
写完这两句,他又皱起眉头,继续往下写。
不得不说,他的脸堪称可爱,男生的面部特征很不明显。是那种少见的和姊妹长得很像的双胞胎。
【还是算了吧。】
盯着这句话,我也拿出笔,往下写。
【为什么?】
【被那些家伙近距离看见自己的死状,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
问号的尾端被他拉长,画出一个长长的箭头,我的视线随之过去,正是那个令人厌恶的小团体。
看到我的视线,领头的那位嫌恶地偏过头去。
就好像我真的在乎一样。
忍不住轻笑一声,我又提笔往下写。
【自杀圣地也好,学校也好,都不行,那要去哪?】
笔尖停顿,如同唇齿合拢。
沉默。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提笔向下写,素净的手从我的眼前来回滑动。
【放学回去之前,来我家等一会。】
【我有几份标注了所有适合自杀的地点的地图。】
【把它们拿回去选好地方,然后一起去吧。】
简直就像情侣约会,照着地图选景点一样,只不过我们看起来像是去殉情。
【好。】
即使答应了,疑惑依然笼罩在我的心头。
他究竟出于什么,要这么做呢?既没有足够的恶意寄宿,让他乐于见到别人自杀,也没有足够多的善良让他一开始就同情怜悯我,把我的情况告诉给那些大人。
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看来只能先跟他去看看了。
上学的时间被无聊一刀刀凌迟至死,放学的铃声一如既往的到来,从垃圾桶里找到我的课本后,我便远远地跟着三重同学的背影走着。
看着他向周围的人,释放那假装的活泼。
我不想直接靠近他,那样会为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们的家也顺路。
维持关系…吗?
即使是没有朋友的我,看见这样的他,也生不出半点羡慕。
夕阳下的街道,学生的数量随着离开学校距离慢慢减少,我和三重同学的距离也慢慢拉近,终于,只有我们两人并排走着。
终于,他的表情回归到了那带着悲哀的冷漠。
狭长的街被沉默灌满,仅剩风声作伴。
“到了”
在无比熟悉的回家路上不知走了多久,我发觉我停在了昨天自杀的居民楼下,三重同学说过的杂货店正开在下面。
“你要进来吗?还是在这里等?”
回答应该是不。
我从未去过同学的家里,也不会想去。
可不知为何,口里说出来的却是肯定的答案。
“好。”
“那就进店里,从里面上去。”
杂货店门扉的铃铛摇响,跟着三重同学一起进去后,一个成熟的女声循着铃声从前面传来。
“回来了啊,遥。”
“嗯,妈妈。”
我的视线越过三重同学的背,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站在收银台的后面,和三重同学相当像,几乎就是大号且长发的他,看到我的瞬间,她有些惊讶。
“这个女孩子是…?”
“同学,来借点东西。”
真年轻,完全不像是已经有孩子的母亲。
“我是同班的四宫夜,突然造访,多有打扰。”
“不不,一点都没有,啊,说起来,自从搬到这里来,还是遥第一次带同学来呢。”
“我是宫城雅子,是这孩子的母亲。”
姓宫城…果然是离婚了啊。
浅浅笑着,三重同学的母亲打开店内往楼上的楼梯门,目送着我们上楼。
“要喝什么的话,记得叫我哦。”
“好的妈妈。”
三重同学依然保持着冷淡的语调,只是我明显感觉到,他在回应他母亲的时候,表情总是带着不自然与仓促。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找地图。”
这样说着,三重同学关上了房间门然后走了出去。
在三重同学的房间盘腿坐下,等待着他去其他房间翻找。
虽然是第一次进异性的房间,我却毫无其他的感受,因为眼前的房间毫无高中男生的感觉,反倒像是监狱里的单间。
床,书架,桌椅,和三重同学。
就是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书架上也没有漫画与轻小说,而是那种光看厚度就能劝退读者的大部头作品,以及书脊能连成一串的严肃小说。
静静扫视着周围,一样我毫不陌生的事物,却以我最熟悉的摆放方式出现在眼前,并夺走我所有的注意力。
相框。背对着人的相框。
相似的记忆涌上来,让我的神经隐隐作痛。
直觉告诉我,看见了这个相框后的东西,也许就能知晓三重同学的行动理由。
黑色的相框像黑洞一样,吸引我的手,让它不自觉地向着那个相框伸去。
毫无阻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