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若你没来到塔格木，我大抵会和阿嘎一样了。
一大片绿上，一小簇白。
阿嘎像一颗子弹，飞快的射出，挤压着这一小团白，它是我最忠实的伙伴，也是最合格的牧羊者。
拴上羊圈的麻绳，看到棚子外一个奇形异状的袋子，里头传来额么格（奶奶）的说话声，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掀开帘子进去，入眼是一个白花花的大包子，细看上面还有个人头。额么格站起身来打了一下我的头，说我没礼貌。
“把那条羊腿取下来。”
家里平时都是吃饼或者包子，很少会吃羊肉。
不过有好东西吃，也没管那么多了，对那个陌生男人的好奇心也被我忘之脑后了。
棚子里都是羊的膻味，阿嘎一头扎进来，显然是寻着味而来的，不过它进来后，反而是围着男人的身边用鼻子嗅。
男人被阿嘎的举动吓了一跳，逗的我哈哈大笑，他的胆子真小。
“嘘～”，额么格伸伸腿把阿嘎敢了出去。
“臭死了，这死畜生不在自己窝待着，跑到这儿来。”
额么格是不准阿嘎进棚子里来的，也不准阿嘎吃羊肉，说是怕阿嘎吃过了羊肉会偷吃羊哩。
有一次见到阿嘎嘴里含着一个羊骨头，就把阿嘎打的皮开肉绽。
阿嘎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出去，我嘟嘟嘴没说什么。
见到盘子里的羊肉，我伸手想拿一块尝一口。
“啪～”，额么格拍开我的手。
“吃什么，去把你安达叫回来。”
“哦”，左手揉擦着右手，走了出去。
我家还有两个弟弟，走到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大喊着他们的名字，唤他们回来，远处飘着不认识的人名传回来。
两个弟弟八九岁，嘻嘻哈哈的朝家这边奔跑过来，我跟在身后一起回到棚子里。
“哇～”，两个弟弟走进去看到这么丰盛的晚餐，不禁连连叫出声来。
“这么晚还不回来，小心全让你安达一个人吃了。”
我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见到我进来，额么格没再说两个弟弟的不是了，叫我们赶紧坐下吃。
我嘴里吃着羊肉，心里却五味扎陈的，额么格刚说的话，就好像这些是我不该吃的东西一样。羊肉嚼久了，舌头都会有些涩涩的味儿，舀了一勺奶茶咽下去。
“我拿几个包子给阿嘎吃去。”
额么格看了我一眼后继续和男人聊天了。
“阿嘎。”
它兴冲冲的跟在我身后，我看着它渴望的眼神，扭头奋力的向前跑去，它见我跑就在身后追。越跑越快，跑的越快，那些糟心事儿就越是追不上我了。
“哎哟。”
星野中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阿嘎追上我，凑上来舔我的鼻头。
用手推开它的脑袋，往远一点的地方丢了一小半包子，阿嘎找到后，三两下就吞咽了下去。
我拿出一把小刀，割下小块羊肉夹到包子里，用力握紧防止羊肉掉了出来。放到阿嘎的面前，它用舌头舔了下看向我。
“没事，吃吧。”
我一直觉得包子里夹点东西会更好吃，但是额么格总是会说我这是在糟蹋粮食——胡搞。
阿嘎吃完后用舌头卷了下黑黑的鼻子，我知道它是不一样的，它是应该吃这等好吃食的。
隔天早上，我打开羊圈，和阿嘎一起驱赶着羊群。
“小伊～”，回头看到男人跑向我。
“今天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羊。”
他跑过来掏出20块递给我，这在我眼里是个很奇怪的要求，我还没从没想过有人会请求和我一起去干活，还给钱的。
我并没有伸手去接，一边赶着羊群，一边喊他跟上。
羊是种很呆的动物，走到那儿吃那儿的草，但我们是不会天天都带它们去同一个地方的。
一段时间下来，我们彼此之间熟悉了，我总是喜欢叫他先生，因为他就像故事里的那些先生一样，教我汉字和普通话，还给我讲了许多外面的事儿。
这天，我们又在一处小山丘上闲聊。突然传来阿嘎的叫声，我起身看去。羊群有些躁动不安的样子，那些掠夺者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把棍子留给先生，背着猎枪冲向羊群。
“阿嘎，阿嘎～回去，快，前面。”
我和它演练过无数次的，只是，这是阿嘎第一次遇见狼，这让我不禁有些担忧。
“嗷呜～”
山上林子里窜出来一道黑影，速度极快，抬枪的瞬间想起爷爷说的话。这些初生来了，就不会只有一头。
我收起枪，看到黑影是冲向羊群的左侧。
“阿嘎，向右。”
羊群立刻向右偏去，我还是紧跟在羊群尾部的后方，黑影见到前面变成了我，立刻改变了奔袭的方向。
“嗷呜，嗷呜，嗷呜～”
狼嚎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每次听到这种声音全身的肌肉都会紧绷，握着枪的手更加用力起来。
又有几道黑影窜出奔向羊群，这回是左右两侧都有，我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阿嘎，快向左。”
“砰。”
这一枪打的有些偏了，急了，没停稳。又开了一枪，飞掠的身影一下伴着草滚了下去，我很喜欢看到这种动态，这会让我手感倍增。
不过，我忍住想继续开枪的念头。我不知道有多少头狼，也不能确定每一枪都会毙命，更何况我也并非是来杀狼的。
子弹一旦打完了，不仅羊群会陷入险境，我的处境也会变得相当危险。
羊群后方的狼见到同伴牺牲了，就开始退了。但左侧的狼这时候已经与羊群碰面了。
“诶，先生别去”，我拉住先生的胳膊。
“可是…”
我摇摇头，现在去也是晚了。如果不这样做，就会让两侧的狼群冲散羊群，羊群一旦散了就全完。
我看向左侧，已经有几头羊被咬死了，但是羊群依旧还是往前跑着，阿嘎不辱使命，我松了口气。
“阿嘎，向前。”
左侧的这几只被咬死的，很明显比右侧的瘦小许多，这也是我保护羊群右侧的原因。
“嗷呜～”
赶着羊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只狼咬死一头羊。跑了一段路，虽然看不见狼群了，但我的神经依旧紧绷着。
愕然，一条黑影从山丘后窜出扑向我。瞳孔急剧放大，一双褐色的眼睛，尖锐的流着口水的獠牙。
我一下被扑到在地，枪身抵着狼牙，它在上我在下，它的力气又很大，我快撑不住了。如果不快点制服它，万一后面还跟着一只狼，我就完了，羊群就完了。
“阿嘎～”
我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阿嘎，狼牙离我越来越近，口水都滴到了我的脸上。我扭过头去，看到远处又有几道黑影奔袭而来。
“啊～”
我呐喊着，拼尽全力的想把身上这头初生推开，却眼见一头狼已经近到跟前了。
遗言？不，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仅有一丝的念头，也就是后悔今天为什么带羊群到这么远的地方吃草吧。
“噗”，一声闷棍打到狼的身上。
“先生”，惊喜万分之余，却是看到后面还跟着一头啊，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突然身上一轻，一道白色的身影袭来，撞开了我身上的黑狼，我连忙起身朝袭向我的狼开了一枪，听到枪声另外两只赶紧溜了。
我转头看向前面，阿嘎一走，羊群前方就要开始乱了，又有狼咬死了几只羊。
“阿嘎，快回去。”
狼群这波伏击打的我措手不及，现在的境况万分危急，如果羊群乱了或者停了下来，恐怕我们就不得已要抛弃羊群而去了。
现在就要靠阿嘎重新掌控好方向了，我也帮忙驱赶着羊群，防止这些呆瓜掉队。
看到有狼在撕咬着羊，我装填好子弹后对准开枪，一击毙命。先生见到狼死了，就想推动那只被咬的瘸了腿的羊。
“先生，先生，狼比羊值钱，别管它了。”
先生看着流血不止的羊，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听到后面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赶紧抓起狼腿子跟上我一起走了。
没走远几步，就看见草疯狂的摇摆，听见那只羊痛苦的哀嚎声和撕咬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我知道的，刚刚发生了什么。
羊群这会儿没了狼群的骚扰，很快就恢复了前进的速度，阿嘎——我最好的伙伴，最杰出的牧羊者，好样的。
落日余晖之下，我们总算是赶回了家中，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松下肩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刚刚那双褐色的眼睛。
“哦呀，你咋接搞的咧”，额么格看到羊身上的血问我。
“狼。”
“呗上怎么会有狼哩。”
我没说话，平时带羊去吃草的地方我们这里都叫呗上。
“你是不是又带别处去咧”，额么格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耳朵。
“讲给你就是不听啊。”
额么格牙尖嘴利，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糊我一脸，我实在是厌烦了她的喋喋不休。
“是哩，我死在那才好，你才满意哩”，我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个没教养的，是为你好才说你哩”，她的手悬在空中，咬牙切齿的用力的不断点指着我。
可不是嘛，爸妈一直在外面打工。可不是没人教我、没人养我吗。我在心里自嘲，要不是每年都收到爸妈寄过来的钱，我还以为我和阿嘎一样是买来的呢。
走到睡的棚子里，清洗下伤口翻点草药涂上。听到她，我这时候已经不想再称她额么格了，我觉得我该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和先生同我讲的孙悟空是一个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