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的太阳很早就会落下,当我走出社团的活动室时,天色早已不再明亮。我走在通往大门,两排都种满大树的道路上;路边躺有未被打扫的树叶,不时吹过的风推动它们蹭着地面发出“噌噌”的声音。
感觉有点冷的我戴上了卫衣帽,手放进口袋里取暖。身心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我有了精力开始在内心里抱怨今天待在社团里的无聊——在我眼里,比起待在那毫无意义的社团活动室里,还不如去打工;至少那里有照顾自己的前辈,还有可爱......很有礼貌的后辈。
为了打消脑子里想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拼命地想些别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想什么最后都会出现她的脸。那天清晨,她的样子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难以忘却。
“还真是甜美的烦恼...”我自个感叹道,得亏周围没有人,不然我会为自己的发言而羞耻死。
我不停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学校的大门口。
“啊,你终于出来了。”
刚出门我就被吓到了,因为她竟然站在那。
“羽...你来这有什么事吗?”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狼狈,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我在等你。前辈让我把这个月的薪水给你。”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说实话,听到前半句时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好险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
“原来如此,麻烦你了。”我接过信封接着放进背包里。
““......””二人都沉默了,周围只剩下了偶尔经过的车发出的轰隆声。然后我隐约还能听见背后有几个人在小声议论我跟羽。
“我送你回家吧。”
“嗯,正好也顺路。”
于是我跟羽离开了是非多多的学校大门前。一路上我都是带头走在前面,羽则是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为了不让她累着我特意放慢了脚步。我们路过了初次相遇时的街道,路过这一个月来一起打工的便利店,来到了通往各自家的十字路口。
我跟羽并肩站在斑马线前等待着绿灯的亮起。看厌了经过的车流,我偷看起了站在身边的羽:她的面貌还是跟初次见面时一样美丽,就是头发跟之前比长了一点。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眼神,因为她的眼神无论何时都会流露出温柔与坚定;明明身患心脏病,却有着这般眼神,佩服之余我又不禁感到有点伤感。
在我看得有些入神的时候,她也向我这边看了过来。她发现我也在看着她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吗?”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就好像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没什么。”我别过头去偷偷咽了口口水,然后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又回过头去跟她四目相对,“要不,去散个步?”
一俩车飞速经过,人行道的红绿灯也随之切换成了绿灯。
......
大学附近有一个公园,那里虽没什么特点却总能让我的心情放松下来,因此有空时我没少去过那里。
每天回公寓时都会经过的十字路口:往前走是羽跟另一个人的合租公寓,右走就是我的公寓,往左走就是那个公园了——现在我跟羽就正在公园里散着步。
秋风成群结队地依次与我们擦肩而过,走在我身边的羽在小声碎碎念;仔细可以听到她好像是在反复强调着“好冷”。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拉紧衣领”这个动作。如果是外套我就可以给她套上了,可惜我穿的是卫衣;感觉脱下卫衣这个动作比起脱下外套在美观上实在是逊色不少。
在季节与时间的配合下,此时的公园内很冷清;只有几对比羽小一两岁的情侣在嬉笑间散步。而随着天色的逐渐暗淡,陪伴我们在公园内的人数也在慢慢减少。
我跟羽已经绕了这个小小的公园不知道多少圈了,期间彼此完全没有说过一句话。明明是我提出的散步,结果却只能没有任何办法地任由气氛下降,我还真是没用。
“其实我想跟你道个歉。”
“嗯?”我一时半会没认出是谁在说话,但很快我便反应过来是身边的她在说话,“为什么要道歉?”
“嗯......确实,我也不是想道歉。抱歉,只是气氛太差了我想先打破一下这个僵局而已哈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我也学着她的笑法附合了下。
羽摩挲着自己的一撮头发,那乌黑亮丽的头发在其主人的玩弄下变得杂乱。接着她似乎是整理好了语言。她不再把弄头发,而是面朝向我这边看着我的眼睛。
“......打工时的帮助也好,上次在袭击中救下我也好,很多事,我都欠你一句谢谢。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无奈自从你留我过夜的那个雨夜开始,我就开始变的有点奇怪......”她停了下来,像是中场休息一般喘了几口气后又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有心脏病。从小时候开始,心脏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感到不安,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加快,或是它会在某一瞬间停下。诸如此类的担忧时至今日都在困惑着我......
“但是最近有点不同,我有点期待、但,当然还是会害怕......就是,心跳加快...”越到后面越是语无伦次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样子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多亏了这样就连此时的气氛都开始朝不同的方向发展了。
“呃,要不我帮你买杯水或饮料什么的吧?”
“不用!”我被羽毫无预兆升调的语气给吓了一跳。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的她立即道了声“对不起”。
天色又变暗了些,公园的路灯开始相继点亮。在经过一盏路灯下时,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羽的脸,然后也是才发现一件事——她的脸红了。
我停了下来,羽也是。我跟她面对站在路灯下。羽觑了眼我,但在看到我的眼睛时又很快就收回视线。我没能及时弄清楚她这个小动作的含义,但我注意到她的嘴在嗫嚅。
在短暂的沉默后羽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用下定决心的眼神再次与我对视。
“芜,一旦待在你身边,我的心跳速度就会加快,而且还很燥热......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这时羽的眼神又躲开了,但很快又跑了回来,“起初我还想把这些归咎那个所谓的‘错觉’;但是,我隐隐约约发现......这或许是不该逃避的事。”话毕,她的眼睛直视着我的双瞳。这次她没有“逃开”。
她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好像不光是说给我听一样。她也许已经心中坚定了某一个想法了吧。
“羽......”
“芜......我......”
不行,如果这件事让对方先说的话我会看不起自己一辈子的!
“等一下!”我大声喝住她。
羽被被吓了一跳,接着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见状慌忙我又慌忙补充道。
“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呃......我还没说完......”这次轮到我自己变得语无伦次了。
羽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她老实地站在原地不说话;脸上还带着些许高兴、兴奋与紧张。
天空已经完全染上了夜晚的颜色,站在路灯下的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彼此之间的气息也因此而得已听得一清二楚,距离上也给人一种在无形之中拉近到快要紧贴一起的奇妙视觉。在这样的气氛下,憋在心里的那些话也在勇气的推动下来到喉间。
“其实......我......”我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可惜,机会往往都是在止步不前的一瞬间丢失的。
羽倏然大惊失色,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突然沖上前的她给推开了。
“唉?”我被推倒顺势双手撑地坐在了地上;接着我听到了另一个人也跌倒在地的声音,但现在的我已经没心情管那么多了,“羽?”
有什么滴在了我的脸上,我没有去确认那是什么,因为我知道,那是血。在昏黄的灯光下,羽站在那里:她的身影摇晃着,紧接着倒下躺在了冰冷僵硬的白色石砖路上。
我的瞳孔在颤抖,但我还是看清了那血腥的事实:羽的胸口,被一根钢筋给刺穿了,从她体内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路道,同时也淹没了我的意识。
......
没能传达给她......
“快抬她上车......喂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发生了什么?!”
那竟然会成为最后一次会话......
“喂放开我!我没有想杀她!相信我!喂放开老子!”
要是没有犹豫而是直接说出口该有多好......
“抱歉,我们尽力了。”
一切,都结束了。
“喂...芜......给我清醒一点...!喂......!芜!”
“!”
深陷意识泥潭的我被强行拉了出来,在得救的第一秒我看清了眼前的她。
“未来......”她是我的同学,同时也是跟我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的前辈。
未来的表情里参杂着生气与担忧,看见我有反应以后她送了口气。
“真是的,再没反应我都以为你精神是带哦了,现在我可没心态应付这种‘玩笑’......”她越说越小声,同时站起来转身向后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憔悴。
环视周围,倏然注意到自己原来是坐在自己公寓的地板上。明明这只是很平常的事我却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从几天前开始你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门也不出,学也不上;我也是出于内疚才没有来打扰,想着让你一个人静静也好。”未来拿着两罐啤酒走了过来。
“......抱歉,让你......让你们操心了。”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只是未来一个人担心我,父母啊,那几位在学校称得上是朋友的家伙们。一个人在这一蹶不振,未免有些太过任性了。
未来打开两只手里其中的一罐啤酒,拉坏被拉开的金属声不绝于耳;大概是安静久了的缘故,这一声竟让我心起了些许厌烦之情。
“但是......你连她的葬礼都不来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她的话吓得我一个激灵,我缓缓抬起头去看未来脸——我意识到从其进门到现在为止自己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此时正用既生气却无奈的表情看着我,眼神也从平时的“马大哈”转变为了锐利。好险她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就恢复常态,不然我真的有可能会喘不过气来。
“算了......反正我自己也只是个凑巧知道消息的家伙而已。”未来边递给我另一罐还没开的啤酒以后,边坐在我身边。
听到未来口中所说的“葬礼”二字,那痛苦的记忆再一次刺痛了我的心。
是啊,羽死了,被那个混蛋给杀死了......
“要是当时我接了你的电话...”
我跟羽一起去公园的那天,未来想去找打工的便利店店长聊天,因此凑巧碰上了警察。而警察会到便利店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之前袭击羽的人逃走了。未来在得知了这事之后第一时间想要打电话通知我,可当时我手机正静音,原因是社团定的规矩——在社团不许有手机的声音打扰大家;在离开了社团之后我就遇见了羽,就此也就没再在意手机的事情。
“我当时也只是碰巧遇上警察而已,然后打了个电话给你。我没有再做更多了,唯有抱着侥幸的心理.......”未来给自己灌下最后一口酒,接着她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已经喝光的空罐,“不怪你......这不怪你。”最后她只是憋出了这简短的一句话。
“你酒量很好吧?”见对方喝的如此之快的我问道。
“喝点心里舒服。真羡慕你酒量差。”
“我反而希望自己酒量好点。”
“......过去我有个发小,我俩很友好。可不幸的是,我竟然在她死后的几年才得知‘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至少你现在还有爱人吧。”我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她的话,但我也很快就后悔了。我应该明白的,对方只是想安慰,让我看开点而已,可自己在此刻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真是太不像样了。
“......是啊,我还有爱人。即使过去失去了多少所爱之物,也要珍惜好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不是孤单一个人。”
未来的话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内疚。是啊,我活在当下,要是一直被过去所束缚,那也是种对关心自己之人的不负责任。
虽说想通许多,但心中仍是万分压抑。我出手去拉从刚才开始就握于手的那罐啤酒上的拉环,结果未来阻止我般地将一只手搭在我想要拉开拉环“”的手上。
“待会我会去她公寓收拾其遗物。你也过来吧。”未来起身就去换鞋,在准备出门前又补充道,“清醒总比醉了好。”语毕,她便只在房间里留下了片刻的关门声。
未来走后我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盯着手中的啤酒。
“那就从一开始就别给我啊...”
我还是没忍住直接拉掉拉环紧接着往嘴里猛灌了一口。不出一会我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同时酒精也把那些记忆给赶了出来。
那时我把那个 畜 生 给痛打了一顿,就在警察的面前。被揍的面目全非的他想爬去医护车寻求帮助,而我则是把给拖回原地继续打,打......直到我再没有抬手的力气。但也正是为了这份无意义的怒火,我错过了羽在临终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的我知道她在那时一直在呼唤着我。我没有回应。
我一拳砸在地板上还大吼了一声,可惜这份怒火也是无用的;酒精并没有让我更加怒火中烧,而是带来了眠意。
“羽...”
我开始步入梦乡。本应如此。
一般来说我应该是逐渐失去意识才对的,但现在的我却逐渐清醒,而且还有种灵魂脱离身体的飘然感。大脑还可以思考,我倏然想起羽之前跟我说的——关于她日记本上的内容。
异常的状况维持了数秒,很快我的意识便随着视野的消失而断片。
......
我曾听闻——不如说是常识了吧——人在走投无路时会产生各种幻觉;这是人精神极度低下所造成的。那现在的我,也是如此吗?
我从陌生的草坪坐起,周围映入眼帘的一切更是陌生。我在哪?现呈现于自己眼前的又是否为现实?
身体没什么异常,就感觉而言:我似乎处于一个极度接近现实的空间;或许说是世界会好点。表面是熟悉的事物,可一旦触及到人的感官便觉察出异样——这里并不是我原来待的地方。
我带着疑惑与些许恐惧观望四周:眼前是一大片草地,空气中没有任何喧嚣,唯有偶然经过的微风。看来我应该是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身后有棵大树,在那之下有个.......墓?
“......为什么,是我的名字?”
在我身后的大树下矗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而刻在上面的名字并非他人就是我的名字——芜。
“我到底在那.......”
难道我是在酒的作用下正做着一场极为真实的梦吗?如果是那样我要何时才会醒来......亦或只是我不想醒来?为了逃避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难道说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灵体啥的了吗?不会是神明认为只要让我脱离了肉体就可以解脱了吧?那这位神明大人可真是大错特错。
我抬头与蓝天对视,没有谁比见证了世间一切的蓝天更了解自己。天上只有两朵云,它们飘着,你追我赶;虽然很慢,但最后还是融为了一体。
或许,这样就可以跟她再遇了......
就在我处于消沉与欣喜的交界时,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草坪被踩踏的声音。开始时我还很戒备,当我远远望见是一个人影在靠近时又莫名松了口气。
在抛开“自己是个幽灵没人会在意”的愚蠢幻想后,心想着老坐在这么一个明显不像是公园的地方的草坪上会让人感到疑惑;于是我一边拍打着裤子一边站了起来。视线变高以后让我得已更加能看清那个不远处的人的模样:似乎是一名女性,她的步伐很平稳,看不出路线上的犹豫,应该是这的常客。
不会是这的管理员之类的吧——我在心中如此猜道。出于自己可能冒犯到了他人地盘这类想法的我逐步走进那名女性。如果被我猜中了就道歉,如果不是那我也可以顺势问点什么。
风吹得草“沙沙”作响,没有高楼大厦阻挡的蓝天是多么的广阔。步行于此的我好似闯入了某幅出自大师之手的名画一般。我短暂的陶醉在这幅光景中,待回过神来时我已与她停在各自面前。
“嗯...?”这次在近距离可以完全看清她的长相: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面貌看上去很年轻——只是欠缺几分血色,但是气氛上却完全是成年人所独有的那种沉稳感与一丝很隐蔽的,饱经风霜的沧桑感。但比起这些,我果然还是更在意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那股熟悉的感觉。
我跟她都没有做出下一步行动,只是各自站在原地与对方四目相对。
刚开始感觉还很淡,像这样对视后我才发现——我跟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见过?
她的表情很平淡,但似乎是在认真审视着我的双眼。不知僵持了多久,她两边的嘴角倏然轻轻上扬了一点,形成了一道不失风度,又能让人深深感受到对方情绪的笑容;可比起这些词汇,我的内心对那个笑容的评价更加单纯——那是一道能直击人心灵的美丽笑容。
“你来了啊,芜。”
熟悉的声音,是我认错了吗?不,不可能!她明明不久前才离我而去啊!没错,虽然有些细节上的不同,但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面前,又为什么会是这副姿态?为什么......但是这重要吗?至少她出现在我眼前了不是吗?此时我该做的绝对不应该是只在原地干等!
“那个,你......!”
我没说下去,我没能说下去。她用食指抵住了我想要开头诉说一切的嘴;她的表情十分温柔。而接着她代替开了口。
“现在的你还不用想起我,等结束了,一切都会明了的。”
说完她便放下了抵住我嘴的食指,而就在她做出这一动作的下一秒,我眼中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她的身影渐渐不成人样。
“看来时间到了呢......你的酒量变好了呢~”
我开始听不清她的话语,只好无助地伸出手想在最后一刻去挽留些什么——又或只是在求救罢了;挽留的话语到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唯独嘴型是有正确做出来的。
脚也因为失去了知觉而失去了支撑力,但身体并没有立刻倒下,我能感受到自己被谁给扶住了,同时耳边时不时会传来微弱的吐息声;接着吐息凝聚成了她的声音。
“没关系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解决一切的......酒醒的瞬间就是顿悟的时刻了......”
真是奇妙,明明所有的感官都已经失灵了,她的声音却还能清楚的传达给我,“若是迷茫的话......就翻开故事最初篇章的那一页吧......”
终于,一切都遁入了虚无之中。我能感受到自己正在离开刚所处的世界;只是在临走前,我还带走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一直等着你的......我的爱人......”
......
“!”
猛地睁开眼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地板上,头边还倒着瓶啤酒,里面剩下的酒全都流了出来弄湿了地板。
我坐起身来用手抚了抚有些晕的头,看向窗外才知天色已晚。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方才似乎做了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即使梦醒了也仍还留有很深的印象。
“那真的是梦吗...”
我浑浑噩噩地拖着身子走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在看见镜子时,镜子映射出了梦里那片草坪,熟悉又陌生的她缓缓向我走来,但终究没能越过镜面;她向我伸来右手,明明那手没触摸到我,我的脸上却有股似曾相识地温暖。镜中的她渐渐消失,在她完全消散前,镜面隐约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是我更为熟知的,“她”的身影。
“羽...”我呻吟着她的名字,也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脸上的水已经换成了泪,“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没有认错......她就是羽,那不是梦!”
我双手抓着洗脸盆的边缘,身体慢慢跪倒在地。在无法言喻的感情的压迫下我跪倒在洗手间久久没能离开;期间洗手间除了水流淌的声音,唯有我的哭声在回荡。渐渐的,水声将哭声冲走,徒留一片水声。
......
天已经黑了,心想着未来她们应该还在收拾羽的遗物,于是我动身前往羽所居住的合租公寓。
梦里的她说过“让我放开故事最初的篇章”,羽跟我提过她自己有一本笔记本,而自己莫名在上面的某一页写下的文字就是她来找我的起因。我不知道去确认那个本子会有什么结果或意义,但现在我想去相信梦里的她——我的心如此坚信着;也可能我已经疯了吧,但这对我来说也没关系了。
来到公寓楼,直接上到羽所居的楼层,来到房门前,见没关门我便直接走了进去。
“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刚进门便见到未来坐在椅子上看手机,她的身边还放着扫把跟垃圾铲,“亏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喝断片了。不过你肯出门就好了。”
未来见我到来似乎很开心,虽然很感激她对我的关心,但可惜我现在还有别的急事。
“是稍微醉了下,现在醒了......”我左顾右盼,想找到某个人,“就你一个人吗,羽的室友呢?”
“嗯?人家出去买点东西,你找她有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下羽的笔记本在哪,想着既然是室友应该会知道。”
听了我的话,未来先是想了下,然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那个本子啊,刚收拾羽房间时翻出来......”
“在哪?!”
未来被我过激的反应给吓到了,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很快她便拿出来一本封面装有扣带的皮革本子交到我手里。
“这本就是了......”未来盯了会我手上的本子,而后又表情沉重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你总要走出来,答应我不要陷太深好吗?”
未来是在担心我会沉浸在羽的遗物中不肯面对现实吧,目前的我在他人眼里确实会有这样的印象。
“放心吧,不会的。”是不会走出来呢?还是不会陷太深呢?这个回答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暧昧。
我跟未来没再多说什么,而羽的遗物看起来也似乎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我跟未来简单道别后便离开了。我快步赶回家,在这住的几年里我从未以如此速度走过回家的这条街道。
一到家,我客厅都还没来得及进去便二话不说打开了羽的日记本:虽然羽明面上说是笔记本,但实际看本子里的内容更多是羽的自言自语。翻阅本子能经常看见羽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安以及对父母的歉意之类的内容。从小到大,羽她的心究竟都经历了多少呢?光是透过文字是无法知道答案的,我想再见到她,跟她说话,抓住她的手不放......
在无尽的感伤中我终于翻到那记录了命运的文字的那一页——这之后便全是空白,我的目光扫遍每一个字:内容跟羽说给我听的大同小异,但实际亲眼所见后,我却又从中感受到了种违和感——就像是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却用着无比刻意的谎言欺骗他人一般。
我对着双手捧着的那本敞开的本子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直接背靠房门坐在了地上,同时复杂的感情与眩晕感正不断袭击着我的心跟脑。在一阵仿佛置身漩涡的体验后,我倏然想到了什么:这些文字羽说是自己写下的,但如果说不是她写的呢?不,或是这样说,写的人确实是羽,但又不是羽?人有的不只是肉体,还有精神......
想罢,我合上了羽的笔记本。
......
我去便利店辞掉打工的同时买了箱啤酒:一进店见到店长我便向他到了歉,好在店长一直都是个心善的人,很快就原谅了我;我说要买箱酒时他也是没收我钱,说是就用这个顶掉我最后这个月的工资了。
几个小时前我因喝醉而昏了过去,然后我见到了她,在那场极其真实的“梦”里。印象很模糊,但依然可以想起一些当时的场景;而每当想起时都总感觉那并不是梦,而我真的在昏过去后“到达了某个地方”。
我拆开箱子,从中取出一罐啤酒——如果失败了,我会一直试到喝光整箱为止。若醉的程度决定我待在到达的地方的时间,那酒量差的我理应上只需喝一罐就能在那待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应该足够我解决心中的疑惑了。
我将羽的笔记本紧抱在怀里,眼睛盯着握紧于手的那罐啤酒;瓶身有点湿,但这箱啤酒是没有冷藏的,也就是说这触感是我手心的汗所造成的——我不知自己为何紧张,只是心中有股自己将要接触某个不可窥视的真相的恐惧感。
不要怕。
我届时振作,单手抓紧罐子并用同一只手的食指拉开环,然后就是将酒往自己嘴里灌:忍受着那股强烈的呛鼻的气味,任凭那陌生的液体灼烧我的喉咙,忘记了思考,无视掉后果,只是一股脑地将整罐酒饮尽。喝完的下一秒,滴酒不剩的空罐子脱离了我的手掉在地板上,清脆的掉落声渐行渐远......
“羽...”我紧抱着羽的笔记本于怀,仿佛此刻自己正将她抱在怀里一般。
眼皮闭上又张开,直至无力得彻底合上。黑色帷幕被拉上,视线就这么被彻底染成了纯黑。
......
有多少人会相信命运呢?某天你偶然在一条不怎么经过的街道走着,然后遇见一位在找你的陌生女性,并且彼此间都从未见过面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任何的起伏,平淡到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被神安排好了配角的命运;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如此珍视与她的相遇,我坚信她便是另一位神,一位帮我打破平凡命运的神。但现在神陨落了,现在呈现于我眼前的是一条若隐若现的路,我不知道去走它会有什么意义,但都无所谓了,我这个小气的男人一生都在叛逆,而反抗的对象其名为平凡。
似乎有道声音在心中呐喊,可惜未等听清我便已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不时会有携伴着草根吹过,视角的边缘处有群繁密的树叶——它们如同一把大伞般为树下的人遮挡阳光。头好像还垫着什么软又缺乏硬度的东西。
“您醒了啊。”
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张温柔的脸从上方进入到我的视野里,而我也注意到,自己的身子躺在草地上,头则是枕在她的膝上。
“......真的又见面了。”我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来,头还有点晕晕的。
“看来我跟您的见面是必然的呢。”
我正想问她这句话的意思时,她挥了挥手上那本打开的,羽的笔记本。
“你看了吗?”
“嗯,大概,是第二次吧......”她有些犹豫,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应该是我写的。”
“那么果然,果然那些内容不是羽写的吗?”虽然再次来到这只是我的鲁莽之举,但现在看来正在我眼前的她似乎真的能告诉我一些“真相”。
“......确实是羽这个人写的,但不是您所认识那位。这样说您能明白吗?”她脸上的从未离去,似乎是真的在顾及我。
“就算明白也没法立刻接受吧;但既然都再次来到这里了,那我也该看淡一些自己常识所无法解释的事物。”如果这只是场梦,那我只要沉浸其中就好了,没必要强迫自己太快醒来。
她看起来很欣慰,紧接着她向我的头伸出双手,一开始我反射性地躲了下,但也很快就接受了她的行为;她用双手温柔地抱着我的头并往自己那边靠,最后我顺势躺下,头再次也枕在了她的双膝上。
“写下这本笔记本里的内容是我最后做的事情,至于我事情的全过程,且听我向您娓娓道来。”
我默然,她视为默认开始了叙述。
“首先我要说明自己的动机,我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想救自己的爱人罢了。”她的语气有一瞬浮出淡淡忧伤,但很快也被其接下来的话语给吞没了,“您既然能再次来到这里,那您一定也已经知道那个方法了吧?”
“通过喝酒去到达某个时空?我目前是这么理解。”
“只能到达被‘记录’过的时空,这个‘记录’是我个人根据理解而起的说法。”
开始出现我不理解的事情了。
“比方说我的生活是一条线,这条已经延伸到至今的线,也就是从我出生到我现在的时间,便是被‘记录’的时空;对于这样的时空,只要我想,就可以在喝酒并且喝醉后于这些时空里穿梭,醉的程度应该决定待在穿越过去的时空那里的时间;但似乎穿越的时空也会被内心的一些感情所左右,比如对于某个人的思念。”
我细细咀嚼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于是便有了自己的疑问。
“那,那么理应上来说我应该没法来到这才对啊,因为对于我来说这个时空还处于‘未记录’的状态才对。”
她听着我的话,自言自语道:“果然你已经明白了啊...”声音很小,但这个距离下我还是能听清的。
“正常来说是,但你所处在的时空属于被改变过命运的时空;相当于一条线从旧的某一段开始延伸出第二条新的线,旧的线没有变化,并与新的线一同继续延伸。不然的话,理论上我应该会消失才对。”
我对她的话一知半解,同时也很在意她说的几个字。
“被改变过命运......”
她听见我的话,眼神缓缓飘向别处。
“抱歉啊,只有我活了下来......”
她在向谁道歉呢,是向她的爱人吧。既然事情已经解释到这个地步了,应该也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一阵长久的风吹过,这阵风又带走了多少人的思念呢,直至风全数散去,我都守着羽,待她渐渐回过神。
“那晚是圣诞夜,我跟他约好了要一起过圣诞节,那天也是我出院的日子。他还说要让这次的圣诞节成为我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日子......”
“出院?”
“嗯,某天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心脏病突发,在无人向我伸出援手的时候有个人推开了人群,他抱起了我,只身将我送到了医院。这就是我跟芜的初遇,之后他也一直来探望住院的我,我跟他的感情也藉此升温。”
我初次遇见羽时没有发生这件事,而且经她这么一说同时也解决了我心中的一个假想:我原本还猜测,自己眼前的这位羽可能是“不同世界”的羽,她于笔记本上写下的那些内容便是她自己的历史。但现在看来,显然是我的思维延伸太过了。
“那天下着雪,我等了很久,却到最后都没能等到他:但所幸我并没有埋怨他,不然第二天得知他遭遇车祸这一事实的我,将会因自己对于爱人生前最后的情绪是埋怨而感到绝望......”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也微微湿润,她很快便用手背轻轻擦拭过眼角,嘴唇纠缠着努力想挤出笑容。稍作休整过后她继续说下去,声音的颤抖变小了些。
“不过,虽说悲痛欲绝,但我并没有因他的死而自暴自弃。这条被二次赋予的生命不是拿来浪费的,他的话,芜的话也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的。”
话虽如此,但她那藏不住的感伤还是在无意间流露于脸上;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勇于面对悲痛的现实。羽——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女性。
“可惜命运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我。大学毕业那天我被朋友邀请去了聚会会上我因好奇偷喝了点酒,当时的我即刻开始感到晕眩,在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的途中,我的意识愈加模糊,稍一走神便倏然中断了。”
之后她便像我一样穿越了吧。
“你应该清楚,回到现世时穿越的记忆会变得模糊,甚至可能会忘记;因此我即便知道自己后来又到达过某个时空,但具体做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若不是看了你带来的本子,我也不会慢慢记起刚说的那些。”
奇怪,感觉有什么地方对不上。
“......我没有帮羽去医院的经历,因此你应该是在这部分的时间里做了什么。”
“这样啊。”或许是想起来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接受了我的说法。
“但是......羽说过自己记得当时是个男性给了她药,这似乎跟你说的有些对不上?”
她默然了一阵,这期间她只是低着眼沉思,之后她又重新与我对视。
“你,或是那位羽有什么异常吗?或是说你俩有感觉到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自然的现象吗?”
“什么意思?”
她再次沉默,但这次很短暂,同时她拿起从刚才起就放在一旁的那本笔记本。
“我了解自己的性格,若是留下像这本本子里的我所写的那些内容的话,我就一定会去寻找那个所谓救过自己的男性。”
“同时我也想借此来试图修复自己跟芜相遇的经历,但没想到自己的现实没有改变,而是产生了条新的时间线,更没想到我跟芜之间竟会有其中一方必定死去的命运......我在见到你时就明白了这点:芜是不会喝酒的,竟然你来了,那表示着什么呢?......你所爱的她死去了对吧。”
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提起过羽死去的事实。
“她是被个变态混蛋给杀死的,就在我面前......”
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可是,这,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我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但,比起这个,我刚说的问题还没解决啊。”
“......就像我改变了过去,我,又或说是羽跟芜之间也必定会有一位死去一样,我在想现实会不会存在着某种修正的功能存在。不只是事件,或许精神或其他感知也是会被修正的,就比如我们回到现世会一定程度上丧失记忆一样,另一位羽对于本子里的内容会有是自己写的印象这件事或许也是出于某种修正。”
听完她的解释,我顿时感到有股寒意从背由下至上直冲到后脑勺。如果真相如她所说那样,那我跟羽一直以来所感到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即视感可能就是出于那所谓的“修正”效果?
“本应救下羽的是芜,即使我介入改变了事实记忆也还是会挣扎吗......”她如此感叹道。
“你的猜想或许是对的吧......”在种种事实的对证下我也承认了她的说法。
“是吗。”她回答的很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所说的言论是否坐实。
是啊,事到如今搞明白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嗯?意义......改变......命运......
本应完全布满阴云的内心此时又照进了一丝光明,亦如透过雾气的窗看见那一闪而过的车灯光。
我坐起身来,接着半跪着与靠坐在书旁的她四目相对,并握住她了的手。我能感受到自己将要离开此地,所以我得赶紧向她传达自己内心的想说的话。
“我会想办法改变命运的,所以请相信我;我会遵守圣诞节时的约定的,所以请等着我!”
她先是震惊,而后低下眼睛,最后又再次抬起看着我——我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信任与愉悦。
“是啊,芜就是改变了我命运的人......嗯,我相信你,我等你的。”
感官开始失灵,一切开始遁入虚无;我能感受到自己正在离开正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临走前,我带走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再会......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