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两袋略重的做饭要用到的材料,不知不觉我也有点家庭主妇的感觉了,不,也可能是母亲的感觉?但无论那边都稍微有点不同就是了。
我向一楼的住户打过招呼后便上了楼,来到自家的房门前我便放下袋子撑着腰活动了身子,接着从口袋里找钥匙。在一串银色的物件发出声响时,门被打开了。
“妈妈!”
一个小女孩随着房门的打开冲出来抱住了我的腿,我见状习惯性地蹲下去细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同时手抚了抚她的头。
“我回来啦~怎么,听到钥匙声就来开门了呀,你也挺机灵的嘛!”
我轻轻拍了下她的背示意其进屋,但她却停在原地迟迟不肯入内。
“嗯——?这位哥哥是妈妈的朋友吗?”
她用天真的眼神直望着我身后,于是我也跟着回头并转身,而我也这才发现原来是他又来了。
“啊......抱歉,不知道你这个点刚买菜回来。”如此说着的芜先是疑惑地通过楼梯间的窗户看了看室外,接着他想上楼梯,下一秒又想下楼梯,结果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便神色尴尬地留在了原地,只见芜尴尬地笑了笑后说道,“呃——饭够加一碗吗?”
听完他的话我只是笑了下,接着朝里屋内指了指,明白我意思的芜便放心地跟着我们一起进屋。
于是今晚的饭桌多了一人。
“这次喝了多少?”进屋的同时我向芜问道。
“忍着给灌了三瓶。”
“真的假的?那看来今晚家里还多了个睡的人。”
“哥哥今晚要在家里睡!?那我跟妈妈可以把房间空出来然后睡客厅哦!”她边换鞋子边兴奋地建议道。
“啊,这多不好意思......”
我在正伤脑筋的芜脚旁放了双拖鞋,他边点头道谢边脱起了自己的鞋。
“没关系的,妈妈经常趁我睡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客厅,妈妈很喜欢客厅的!”
“多嘴。”我假装敲了她的头,“快带哥哥去看电视吧,妈妈要去做饭了。”
于是她便听话地拉着刚换好鞋的芜跑进客厅看起了电视。
“我叫余心,我已经读五年级了哦——哥哥你叫什么......”“啊!?啊,我吴芜......”“哇——名字跟妈妈一样怪......”
听着身后传来的交流声我不禁会心一笑,也跟着放心地给自己套上了围裙。
......
“那我先去写作业了哇——”吃饱饭的心不由分说便兴奋地跑进了房间。
“你女儿真活泼。”芜笑着跟心打完招呼后向我感叹道。
“是啊,她可活泼了,就是每天一回家就总是缠着我,今天有你在真是轻松多了。”
“这样啊——你的孩子啊...”芜将自己复杂的心情直接写在了脸上,就连心里话都不自觉地说出来了呢。
我看着芜,他见状眼睛躲着我的视线看向别处。我忍俊不禁,为了不太失礼我用手掩着嘴轻声笑着。
“怎么了?”芜被我莫名其妙的反应给吸引了注意力。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真信了。”见他一脸迷茫我又补充道,“那孩子已经十一岁了,我也差不多二十二,你算下年龄都知道心不会是我亲生的啦~”
这种仿佛捉弄人成功的心情让我我笑得更加开心,但为了不吵到心我还是收敛了些。
“哦,哦哦——这样啊!看你俩这么亲昵,会被说是亲生的也不奇怪吧。”他似乎松了口气,但也在努力故作镇定不让我发现其异样。
“我大概是在一年前到孤儿院当义工时遇见的心。明明当时有那么多孩子,我却偏偏跟心十分投缘,于是第二天我便开始着手领养她的事项。”芜似乎对心的事很感兴趣,或说是他对我为何会收养孩子感兴趣,“平时未来跟莹会很热心地轮流来帮忙接送心上放学,话说你认识莹吗?”
“好像听羽讲过。”
“莹是未来的女友,现在她俩的家长似乎已经同意她们的婚事了。”
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未来跟莹都很喜欢心,那孩子或许有种惹人怜爱的品质吧——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孤独的背影让我刻骨铭心,或许我是看到了自己,亦或是我想以某种方式开启新的生活......”
吃剩的碗盘还摆在桌上没来得及收拾,不算大但也不小的客厅填充满了暗黄的灯光,饭前才关上的电视机此时还闪烁着不明显的信号灯,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漏出了条缝,透过这条缝能隐约窥视到窗外那栋亮着几户灯的居民楼。
我跟芜对立坐着,双方的眼神都映照于彼此的瞳孔。在这微妙的气氛当中,两个人的心中似乎都装满了说不完的话。对于我跟芜来说,此时坐在自己对面的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这场跨越时空的见面,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芜,去寻找新的幸福吧。”时间恍如过去了数年,以至于我说出这句话时双方都有点为回过神来,“......芜,你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平凡人。无论哪个时空,你都拯救了一名孤立无援的少女;你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光。即使心脏病依旧根在,但你已经......哈啊——已经治愈了那千疮百孔的心了。”说话途中我有一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所幸坚持下来了。
芜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不可视异物压在身上一般:他整个人开始沉下去,他头垂着,表情十分的纠结且有丝痛苦,腰也弯了下去,但双手握着拳想支持着自己的身体或是内心。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眼神也不禁飘向别处,心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一般。我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没有放弃,他一定还想着做些什么,即使思考使他身心俱疲,他也不会轻易放弃。但我不希望他如此痛苦,能够让一个人的心灵得到幸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芜他已经很棒了,他该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倏然我听到声沉重的深呼吸,我看向芜,感觉他的眼里似乎藏有一份决心,那双眼睛又重新找回了高光。我凝视着他的双眼,竟一时看入迷了;不过下一秒,他开口了。
“无论如何,我跟你还有未圆的约定,”他顿了下,看上去是在整理语言,“......即使我不是你所爱的那个芜,但我也想满足羽的心愿;所以,啊——好复杂......”他似乎有些不太能够完全表达自己内心所想的,但没关系,我会等他,“......即使对于二人来说对方都不是自己所熟悉、深爱的那位,但,或许,无论是哪个时空,我们其实都爱着彼此呢?”
灯闪了下,亦或只是我短暂地闭上了眼,我只知眼前的他,似乎一瞬之间真的成为了他。但或许,没错,他就是他,我的爱人,是芜,是拯救我的神明。
他握住我安放在桌上的手,我想挣开,因为我不希望他再为了我而痛苦了;但此刻的我,已经无法拒绝他了。
我跟他默默注视着彼此,双方的眼神都映照于彼此的瞳孔,两个人的心中依旧是都装满了说不完的话。
......
昨晚深夜我一如既往地没有睡着,于是我照旧来到客厅去缅怀他的身影,毕竟这里是他曾居住过的地方。但今晚他真的就在那,那身影并非是我记忆中短暂的泡沫中的倒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他跟我说了很多,例如让我今天该什么时候喝酒,喝时只要想着他就可以,还交代了他想跟我一起回到他那边世界目前时间线的两年前的圣诞夜;但这些我虽然都听进脑里,却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活着在我眼前”这件事已如美梦般,令人难以捉摸现实的边际,直到他离去,门被关上发出响声时我才如梦初醒。
“妈妈——你都睡了一天了,还不起来吗?”
在女儿的呼喊下我睁开了眼,只见心正撒娇般地隔着被子卧在我身上。今天是周末,我跟心都享有休息的时间,但可惜昨晚沉重的心情被我一直带到了今天,所以这个周末没能陪心玩。
“抱歉......妈妈今天没什么精神。明天妈妈陪你出去玩好吗?”我边抚摸着心的头,边坐起身轻声说道。
“妈妈你是不舒服吗......要不你还是休息吧,我会乖乖到客厅安静看电视的。”说完心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还不忘悄声带上门。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不禁会心一笑——能收养心作我女儿是我的福气。
我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打开查看自己三小时前给莹发的信息有没有回复。在确认莹答应我待会过来照顾心后,我放心熄掉了手机屏幕并将手机又扔回到了枕头边。
我望着天花板大大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翻过身去看那瓶提前准备好放在床边小柜上的啤酒。室内没开灯显得有些暗,只有一缕浅红色的阳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中间的缝飘落在被子盖住我双腿的位置;想必室外的城市已被夕阳所拥抱,路上行人们的喧闹声与偶然路过的车声也在肆意地闯入这恬静的房间。
我又翻过身背对着窗,脑海模模糊糊记得昨晚跟芜的谈话。他现在还记得自己昨晚来过这吗?有可能继续闭眼睡下去我的生活说不定就回归日常了呢?我无数次在心中怀疑这一切只是场梦,真正的自己其实在初次喝下酒的那天身体就出了问题而已经住院了。
室外愈加热闹,夕阳也伸长了自己的手越过我的身体来到我眼前,这时房门外传来门铃声,以及女儿她热情的招呼声,自己心跳声更是声势浩大,此刻如同有千万匹野马于我的大脑里奔腾。整个世界似乎扭曲成了一个表面光滑的陀螺,它告诉转动着,渐渐地将我甩出自己所处的空间。
“妈妈!你还好吗!?”“羽——身体没问题吗?”
声音化作长绳,届时将我套住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的我急忙用双手摸了**口,当感受到心脏依旧规律地跳动着后,我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不去的话,会后悔的吧......”
如果日后哪天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我希望那时的自己能够释怀地会心一笑。
我起床去给她们开门,于是我便见到了心跟一位留着长发穿戴着黑色贝雷帽与黑色衬衫,身高只比心高出一个头的女性——她就是莹。心跟莹见我开门都送了一口气。见状,我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哪有,你没事就好!”
莹松了口气,接着她以不要打扰我为名号带着心出去玩了。
屋内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顺着走廊望了眼客厅的时钟;我跟芜约定的时间是傍晚6时,而现在离那个时间只剩3分钟。我在原地愣了会,回过神来便进到房间并锁上门。我坐到床边,拿起床边小柜上的酒跟开瓶器,“嘟”的一声响过后我放好开瓶器,跟着一只手轻轻摇晃着那满载着酒的瓶子。
其实我的酒量大概比芜还差,他喝了三灌酒才在这待了一夜——大概七个小时,而我只喝半瓶就能做到相差无几的程度,所以喝上一瓶的话,我估计能维持大约半天的穿越时间吧。
“希望心今晚不会哭...”
我摇晃着瓶身,里面的酒翻腾、碰撞,有规律地发出“咕哝”的声音;随着我的走神,酒所发出的声音愈加沉重,渐渐地,化作成了钟摆声。
......
起初我还不在意那些路过的人声,直到人声变得热闹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大街上,于是才随之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首先映入眼帘的风景是各式充满圣诞气息的店面装横,之后便是不远处的那个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人,以及他身边那棵大圣诞树;我刚开始看向那棵圣诞树时它还是黑的,直到下一秒挂在树上的彩灯携手点亮了周围的大片区域,将温暖的光芒洒在聚于树边的人们身上。
“Merry Christamas——!”
人们欢呼雀跃,共同喊出了那句祝福语,我也受气氛影响小声附和了一句。
染上蓝墨水般的天空隐约飘下几粒雪花,我呼出一口白气,有些后悔没多穿件毛衣。虽说天色已经暗下来,但这个季节天黑得快,现在估计也才17时到18时吧。至于这是哪我就不得而知了,唯一确定的是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聚在圣诞树旁的人群散去后,我从长椅上起身左顾右盼,想寻得他的身影,可惜无果。我又重新坐回到长椅上,不禁苦笑一阵,虽说多少有做过心里准备,但身临其境时还是有些心塞呢。
我看着成群结伴的人们,不由得羡慕起了他们,也於内心感慨自己真是耐不住寂寞。
漫无目的的我又闭上眼睛,希望这样能稍微削减些内心的不适感。可惜我只得到了更多的寒冷,我不由得隔着袖子摩挲起了手臂。我无助地望了望周遭,这时倏然有什么东西盖在了我身上;我摸了摸,是件羊毛外套。
“这种天气怎么不多穿点?”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内心瞬间欣喜若狂,但还是收敛了没表露出来。我循着声源转头去看那位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的“圣诞老人”。
“这身行头你哪要来的?”
看着眼前这位长得高,但肚子一点也不大的圣诞老人我略微忍俊不禁;而他也摘下了浓密的白色假胡子,将真面目献给了我。
“我很早就过来了,在了解完这一片后就跑去商场申请参与圣诞活动;幸好工作人员比较友好,这套装扮才得来不难。只是我得拉替他们拉拉客,这活意外挺累的......”他边说边把圣诞帽摘下来,几颗若隐若现的雪花落在他凌乱的头发上。
我拍了拍椅子空出来的位置,他见着于是坐到了我身旁;他一坐下我便凑上去用双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他一时像个般拒绝,但在我的请求下还是安分了下来。淡黄的灯光洒在那杂乱发堆上,我抚摸着他略带些汗的头,手心能感受到他身体传出的温度,很温暖,同时又有一丝冰凉。路灯下的长椅,我跟他就坐于此,两人都确实活着,可这事实却又如幻梦般飘渺。我双手轻放在在芜的头上,怕下一秒手里抓住的仅有融化的雪花。
“到底是为什么会如此呢?明明是已然决定的命运却又不停出现转机,结果到最后也只是将每个人都伤透......既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不要再给我希望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双手拥抱着他的头,同时自己也把头埋进去。心里好难受,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从心中一口气涌了出来,那是我一直压抑着,想要逃避的东西。
“抱歉......我果然舍不得你,说什么让你去寻求新的幸福,实际却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话到中途,哭腔已显,接着我开始梗咽说不出话来,明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想说清楚自己明白让他不必担心,但可惜在承认自己不舍得他时,这个想法就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芜轻轻抓住我的双肩,他温柔地将我跟他分开;他眼神认真地与我四目相对,在维持这个状态数秒后,他表情放松下来,嘴角也微微往上提了提。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
到底是为什么呢?无论是我认识的芜,还是眼前的这位芜说话都会让我心中有一股信任感油然而生;明明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明明应该果断拒绝跟他再见面的。但,或许就是做不到这些的我,我就是这样的自己,所以我才会是羽吧。这是跨越时空的感情:现身处于此,与当初等待着他那样坐在长椅;而这次他就在身边,到底迟到了多久呢,我心中的那片因遗憾而造成的空缺,如今终于得到了填充。
我用袖子擦干眼泪,芜也在这期间将手从我双肩上放下来。
“没事了吧。”
“有事......”听闻他届时慌张起来,见他这样我只是用袖子掩着嘴偷笑,接着又解释道,“把我约来这里,还做出让我心动的行为,我当然还有很多事想跟你一起做......你愿意吗?”
在等待回复的期间我才注意到街道已经热闹起来,经过的人中有几位因好奇芜的服饰而看过来,同时他们在发现我时都会不约而同的窃窃私语起来。我一边操心芜会不会被人群的声音所影响,一边又为路人的反应感到些许害羞。
我迫不得已只好让双眼视线不离开芜的脸——虽说这样更让我脸红,所幸我的担心与异样他都没有注意到,只见他的表情先是犹豫,再变成兴奋,平复下来后定型为高兴。芜急忙戴好帽子跟假胡子,重新成为“圣诞老人”的他从长椅上起身站到我面前,并向我伸出他那只裹着白色布手套的手。
“咳咳...!孩子——告诉我吧,你想要什么礼物?”他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变粗、变沉重地说道。虽然样子很滑稽,但此时此刻他就是我的圣诞老人。
我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它。
.......
牵着圣诞老人的手一起去寻求幸福。
似乎在节日气氛的渲染下食物都会变得比平常美味。经过每家店时,光是隔着橱窗都能嗅到各种食物的迷人香气。我盯着从店里出门的人手里捏着那仿佛闪着金灿灿光芒的面包,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呆愣在了原地,直到芜拉了拉我的手反应过来。
“你喜欢面包啊。”
我看了眼芜,接着拉着他的手走近橱窗,接着我用食指把店面所展示的面包都指过一遍。
“这——些全部,芜都给我买过。”听着或许有些夸张,但这是事实,“我从小到大一直不敢吃什么东西,而芜第一次来看望我的那天带了一袋面包来见我。大概在尝过那酥软的口感的那一刻,我对于食物的热爱心就已经都被面包给夺走了吧......”我像个孩子一样描述着自己对面包深沉的爱,看到芜不经意间的微笑,我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之后芜几乎把店里的每种面包都买了个遍,虽然我蛮心疼他的钱包,但他本人只是让我不必在意。而且面包店的老板娘很心善,在跟我交流了一阵关于面包的心得后给芜打了一个打折。这家店的老板娘那绑着单麻花辫,戴着眼镜,系着棕色围裙的形象我定会铭记於心。
我跟芜在满是圣诞装饰的街道逛了好一阵子,因为我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各种食品上——主要还是面包,以及每间店或摊位都挤有不少人的缘故,所以我跟芜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坐在某个长椅上,嘴上吃着各种美食,两双眼睛共同欣赏那漫天飞雪落于灿烂的人间。期间有不少人过来跟芜拍合照,这身圣诞老人装果然十分吸引人,但是芜似乎蛮乐在其中的——会因他人的快乐而欢笑,芜果然适合当圣诞老人。
芜问我有什么想在这时候去的地方。我轻微抬头,遥望四周,呼出一口白气,白气随着我的视线远去,在其完全消散时,我抬起右手,从宽松的袖口伸出食指,指向了远处那座庞然大物——摩天轮。
......
小小的空间里,耳边有机器作业的声音;以及另一个人的气息声,同时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而二人的体温此时似乎交织在了一起,令气氛也愈加升温。
从登上机舱到目前为止,我跟芜都没有说话,仿佛彼此间的呼吸声以及机器的作业声藏有某种信息一般,只是细心聆听着。而摩天轮也只是默默运作着,可惜窗户蒙上了一层雾,所以也不知道已经上升到什么程度。但我确实感受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在远离亲切的大大地,好似要将我跟芜带走这片凡世一般。
“你知道吗?未来跟莹就是在圣诞节互相告白的。”我毫无预兆地丢出话题。
已经摘下假胡子的芜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脸色有些紧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回过神来时,他也只是敷衍地应了几声。见他的反应,多少能猜到他心思的我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芜,你有什么心事对吧。”即使我直白问出,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是有关我跟你的事吧......”
知道再拖下去也没用的芜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他眼神有些胆怯地看着我,之后又坚定了眼神并开口。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讨论的东西吗?”
“嗯。”
“嗯。之前你通过推测认为时空有着某种修正性,那么我在想,因为‘芜’跟‘羽’这两个人在一个时空里必须有其中一人死去,那如果我前往一个时空里,然后代替该时空的芜或羽死去,说不定就——”
我抓住了芜的手,他也届时停止了说明。开始我还抱着无论听到什么都要去安慰他,的心态;但在听到一半时我明白了他的心思,然后现在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如果......即使像你说的那样做了,也什么都没发生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有股感情似乎将要爆发。
“羽,你不必担心我。我明白的,自己并不是你所爱的那个芜,所以,你没必要担心我,这是我的决定,即使是毫无根据的事,我也要去尝试......”
“不可以......请不要对自己的生命这么不负责......!”我抓住他手的手愈加用力,但还是由于不忍心伤害他的肉体而松懈了下来。
“羽......抱歉,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即使你反对,即使会再次伤害你,我也要去做,去抓住那一丝希望。”
他说完,从大件衣服里的口袋摸出一罐酒;还没等他完全拿出来,我就已经一把从其手中夺走了那罐银色的,已经被包暖的灌装酒。
“你根本没必要做这些!为什么就不能多珍惜下自己的生命!这种毫无保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放任你去做!你知道......你知道我看到你还活着有多高兴吗......我做的不是无用功......我真的救了你...”我哽咽起来,但依然在努力驱使着声带动起来,心想如果现在不说些什么挽留他的话,自己的心一定会破碎的。
风雪拍打着舱体发出“噼里啪铛”的声响,它们将机器那有节奏的运作声藏了起来,如同洁白的雪将大地覆盖一般,徒留下一片单调。
我慢慢松开了点握紧酒的手,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他态度强硬的话是阻止了他的。如此想的期间,我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放到胸口,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的悸动,但动荡之中我却从中寻不出一丝热情,仿佛心脏只是个可以调节振动频率的机关,而非血肉之躯的一份子。
虽然我松了手,但芜没有立刻从我手中拿回酒,而是看了几眼我,然后默默低下头。那不像是不忍心,更像是意识到了错误开始反思。我注意到了他的一样,不禁注视起了他,看着他无助的模样,我几欲想用手抚摸他的头安慰他,但都在伸出的途中就忙缩回了手。
他倏然梗咽了下,接着深呼吸一轮,开始慢慢从嘴里吐出一个个字词。
“抱歉......是我太自大了......还欠缺思考......只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事,抱歉。”
他向我伸出手,但并不是来拿走我握着的那罐酒,而是握住了我将其放在胸口上的手。他的手心在向我传递温度,那股温暖化为暖流与血液一齐流进了我的心脏;此时,心脏似乎又再次成为了血肉之躯的一部分。
“‘无论是哪个时空,或许我们其实都爱着彼此’,这句话明明是我说出来的,结果还是犯错了,”他像是惩罚自己似的揍了拳脑袋,“不会有人想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明白这点还要跟你讲这些的我真是个混蛋。”
芜别过头看向旁边,可那里明明只空有冰冷的座位;他望了十秒——这是我通过数心拍得出的,可惜此刻的心拍频率一定过快了;之后他又转头回来看着我的双眼,眼神一会低下,一会又重新鼓起劲抬好。
“羽,你希望我去寻找新的幸福,但我现在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要你还活着,活在我眼前,我就没法放手......羽,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幸福,心需要你这个母亲,她需要你的爱。”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你死。”
“羽......!没关系的,”说出这句话时,他眼里的迷茫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那一刻他恍然大悟,理解了自己该做什么;而我,看着这样的他,心想着无论接下来听到什么话,我应该都会支持他吧,“羽,我也不过是在为了幸福而努力而已。我的幸福,就是希望我跟你能像比翼鸟般并行飞在这个世界;即便最后跟羽走到最后的‘我’不是我,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也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芜又低下了头。
“抱歉,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但在做之前我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而看着你,我就不忍心隐瞒。抱歉......”
我无言地看着低下头的芜,胸口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堵着,配合心跳的频率时而膨胀,时而收缩;眼角愈加湿润,我迫不得已只好仰起头,而后又不停地向四周看去,最后视线又回到他身上没再离开。我感觉右脸流下一滴有温暖的泪,我拉开一直握在手里的那罐酒的拉环,那清脆的声响引起了芜的注意,也彻底吵醒了我心中的觉悟;我一口气喝进并含住一大口酒,那苦涩的味道浸染起我的味蕾。
“羽?!”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双手抱着他头的两边将彼此的头拉着贴近,最后我与他深吻在了一起。我的嘴唇与他的嘴唇纠缠着,四瓣嘴唇微微动着,我嘴里的酒慢慢通过两嘴交接,以吻的方式流入到他的嘴里,流走的酒没有回流,于是数十秒里我嘴里的酒慢慢流尽,直到酒全数流进他的嘴里,流过喉间,刺激着他不禁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我与他的吻都没有结束。当芜终于因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失去力气时,我跟他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彼此的嘴唇,那一丝连接两个嘴唇的唾液都显得格外晶莹剔透,似乎格外坚韧;在那由爱意织成的唾液断裂前,我扶着他的头,又将他的头抱进怀里才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惜命的笨蛋......我爱你......”
我到最后都没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我感觉到了,即使全身的力气都已丧尽,他竟然还能将自己的手搭在我的手上;而随着一阵风打在舱体上,他手搭在我手上的体感消失了,怀里的他也消失了,看上去就仿佛是这个空间里从刚才开始其实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似的;但我清楚,这次没有忘记,记忆还很清晰——他是存在的,只是此刻他先去到了遥远的彼方。
我将身子凑到起雾的窗边,我伸手去擦拭窗面,白色的面纱被慢慢拨去,当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到达了摩天轮的最高处,如同鸟儿般,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而我也沉浸于眼前的景色:这场雪渐渐下大,无数的雪花挣脱黑色天空的束缚,获得自由的它们飘落到沐浴着金色温泉的城市,那流动的泉水亦如城市的血液,它们于城市循环运动,为城市带来了生命,而白色雪花们试图为它盖上被子,希望这巨大的生命体可以休息,哪怕只是停下一阵也好。
我的思绪又再次将想法理清:芜提出的假设——如果通过穿越代替当前时空的‘芜’或‘羽’死去说不定就可以救下对方,并且打破两人必有一死的规则;在听到这个假设时我是同意这个想法的,同时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若是现在的两条时间线存在是因为它们存在差异的话,那如果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两条时间线的发展又出现重合的话,那是否可以做到一次同时救到两个时空的同一个人——比如我穿越救下另一个时间线的羽,那那个时空的芜跟羽就会再次推进时间到芜遭车祸的那个圣诞夜,而这时芜如果穿越时想的是“去到芜出车祸的那一刻”,那是不是可以同时救下两个人了。
上述一切若实现,说不定就可以让两条时间线的芜跟羽都存活了。
经过一阵头脑风暴后我疲倦地瘫坐着,看着窗外十分缓慢地移动的风景,我知道舱体已经开始进行摩天轮旅途的后半程了。广阔的城市夜景逐渐淡出名为窗户的幕布,这场关于夜景观赏的电影的结束也让我稍微冷静了些。
“心...现在在干什么呢...”
如果自己就这么于原本的世界消失的话,那些关心我的人一定会十分伤心吧;父亲、母亲、莹、未来,还有我可爱的女儿。但像这样冷静思考过后,我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事,我的心愿,其实一直都跟芜同样。
我将酒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已经品不出味道了,这场辗转反折的穿越故事或许也是时候结束了。
“像比翼鸟般并行飞在这个世界......芜,彼岸见...”
窗面再次蒙上面纱,封闭的舱体里回荡着机器运作的响声,起初很微小,随着时间流逝愈加明显且节奏与心跳同步,到了最后那仿佛已不是摩天轮内部发出的声音,而是某艘以时间作为动力,载着人前往未知境界的轮船内部所发出的机械运作声。身体没了知觉,但我清楚,自己正乘着时间的轮船,卷入了时空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