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大殿之上,映入眼帘的是交错遍布着形态各异的天蓝色透明的棋子,檀木所制成桌案和座椅,似乎是因为长期的摩挲而逐渐被磨平的桌角,此刻,一名男子正只手撑住面颊,另一只手轻叩桌案,狭长的丹凤眼微垂,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银白的长发不加约束,恰如纯白的银河倾泻而下。
男子似乎是在小憩,又似乎是在沉思一般,高挺的鼻梁不禁随着微皱的眉眼向上聚拢了些,正经说来,这位乃是帝宗第九任宗主,继承了“修明道人”的道号,姑且唤他一句修明道人,他低声呢喃着,嘴里满是意义不明的咒语。
不一会儿,便看到他掐指一算,淡蓝色的透明棋子便凝聚出苍蓝色的奇异光芒,汇聚于棋盘中央,仔细去看,赫然便会发现这其实并非棋盘,而是用于卜筮的星盘,帝宗常以“大道衍化遍观阵”道之,原因无他,只因其趋吉避凶之能。
大道无形,皆因其变化无端,有万千转机,所谓大道衍化遍观,便是承了此层含义,取穷尽大道无穷可能,颇有算无遗策的意味。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低喃道“荧惑守心,宜守旧,诸事不宜……”
他轻叹一声,“呵呵呵,八万年,八万年!!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他愤怒地拍击桌案,强大的灵力逸散开来,令人惊奇的是,即便返虚境的一击也未见其损伤分毫,不知其蕴含着何种玄机。
他面色铁青,青筋暴起,俊朗的脸庞此刻也变得扭曲,他大口地喘息,似乎欲要极力地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大手一挥,虚空微微颤抖,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浮现。
一双杏眼明媚生姿,坚毅的眼神满是英气,身着浅灰色的轻甲,秀丽的身姿却不见半分柔弱,“终于,终于,还是找到了,剑祖纯血后代,呵呵呵,华轩,看你还能留她到何时,我便再留你几日,一切尚在我的掌握之中……只需待到王选完成之日……”
“帝宗坐拥天时地利,想要强行攻破怕是不易,且修明道人手握大道衍化遍观阵,卜筮之法怕是早有洞察。”华轩担忧道。
“依华域主您所言,这大道衍化遍观,相传有洞穿一切变数的威能,可如若,事情本身的发展便是脱离常理之外的呢?”陆怜稍作猜测。
“您想,为何这帝宗宗主迟迟不见出手,还能仍事态继续发展?说明他受制于这遍观之法,不敢轻举妄动,若非如此,怎会不叫停这王选,借以插手此事?”
华轩思绪翻涌,纷繁的回忆将他的记忆拉回了过去的某个时间,彼时的他机缘巧合之下与尊上相遇,或许谈不上机缘巧合,更像是尊主刻意为之。
那时的北域,海兽横行,远远没有如今这般表面上的平静,肉眼可见的野心将战火蔓延到了东域,华轩就在这时披挂上阵,年轻的他远没有如今这般慎重和深思熟虑,相反,却凭着一股拼劲,在筑城军里打出一片名头。
所谓“筑城军”即是帝宗建立之初,追随宗主开疆扩土,为彼时势单力薄的帝宗筑起一道坚实壁垒的敢死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军队的大多数人都是剑祖的忠实追随者,即便剑祖已然陨落多年,他们依旧相信,乃至秉持着剑祖的意志,并始终坚信将会有人,执起剑祖之剑,站出来带领他们。
华轩便是这样一批仁人志士中的一员,也是最年轻的一员,可以说,单单凭着一腔热血和满腔豪情壮志,将他抬到了领军之位。
也是在那是,他误入了一处遗迹,北域的遗迹,与其余三域截然不同,扭曲的空间之下,更像是充盈的气泡,完全将误入之人包裹其中,昏暗而深邃的吞噬侵蚀了感官,刺骨的阴森深入骨髓,可很快,在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之后,却又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像是一个小世界,古时,合体大能可独辟一方小天地,或称森罗万象之法,其中天地间变化皆由其所控,合体境超脱天道束缚,可独创天道法则于小天地之中。
不久之后,他便在这片天地之间,见到了一个人,那人端坐于一方深谭之上,却不见他下沉,而是凌空打坐,无形的力量将其托起,身着纯黑的道袍,其上点缀点点白梅,他看不清那人的脸,朦朦胧胧间,却看不真切,只是看到他银白如瀑的长发随风轻舞,长发倏忽间低垂于深谭之上,沉寂已久的深谭赫然被点染起阵阵涟漪。
涟漪泛开,却也不见消散,而是如光晕一般突然有了色彩,那如瀑银丝如同一道精致的笔触,唤起墨色的深谭,漾起七色的波纹……
华轩彼时尚年幼,从未见过此般出神入化的法术,一时间也看得入了神,“敢问,敢,敢问,您,您是何人?”华轩一时嘴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想圆回来,“敢问您尊姓大名?”
那人也不恼,只听他缓缓开口,如天籁般的嗓音便从天而降,流淌在这方小小天地间,“好久没人这样问我,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呵呵,也好,我是千机楼主,如要称呼,也便如此称呼我便好。”
“千机楼,那是哪?”华轩摇摇头,常年在军队里的他确实也不懂外面的事,自然也不懂千机楼。
“哦?同在东域,却这般不得你注意,我这楼主,倒是有些失败。”千机楼主轻笑,颇有些自嘲般,“我猜你接下来会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对吗?”
不待华轩开口,他便继续开口“此地,埋着我一个故人的遗体,我来此地,见见他,当然,也顺道见见你……”千机楼主浅笑,“也罢,此番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吗?你身后便是出口,自行离去便可。”
“只是,倘若你愿再留片刻,便可遍观盛景……”华轩显然是有些被说动,对这位神秘的道人所言倒是颇有兴趣,饶有兴味地说“若是有盛景欣赏,我又岂可错过?”
只见千机楼主扬了扬手,顿时天地变色,七色的波纹赫然间倒映于穹顶之上,端坐于深谭中央的他,以灵力凝出画笔,挥毫泼墨间,天地为之焕然一新,他看到浩瀚的深海,倒映漫天的繁星;他看到无边的旷野,苍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他看到平息的战火,看到脸上挂满微笑地百姓,看到广厦千万间,看到东域帝宗火光冲天,也看到身处小天地画卷之中的自己……
他沉浸其中,不知看到的是未来,还是梦幻。“这些,都是常理之外的未来,包括你和我的相遇……未来,我们也许还会再见面,这谁又说得准呢?”千机楼主淡淡地说,看不出是喜是悲,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超脱常理之外的事,往往才是人们最希望看到的,那些所谓洞悉一切可能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受制于变量之内,自诩算无遗策,可倘若事态超出常理,便束手无策……”
“在你身边,恰恰就有这样的人,我在想,八万年的岁月,足够一个人做成多少事呢,但却有人一事无成,真是可怜……”言语中满是怜悯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