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连书难以启齿的是,方才身处光幕中的他其实被人拉入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那几乎是发生在华轩以身躯化作屏障的一瞬间,他的意识,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魂魄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拉扯,如同身处无形的涡流之中,他的意识顷刻之间便仿佛被抽离出体内。
他仿佛陷入了一座神秘的国度,那里的一切都是无形的,仿佛连同他的意识一并,都是经由造物主的双手捏造的,连书感觉,这方时空格外粗糙,倒像是某人临时起意的手笔,或许那人没想此间会发生这样的事端?连书这样猜测到。
“说起来,我发现你果真和真的瞳族别无二致,无论是外部特征,乃至内在,难怪能够天衣无缝地继承血脉之力,毕竟,当初我可不是出于好奇,才让华轩把你捡回来的。”虚幻的空间之中赫然出现一道清澈的嗓音,语气之中甚至还有些许玩味,听得出来,那人格外轻松,如同摆弄棋盘之上的棋子一般轻而易举。
华轩显然对于他的话有着深深的疑惑,他抬起头,对着其上的虚假之天大声喊道“前辈既然认识晚辈的父亲,何不出现一叙,晚辈对于前辈的话,抱有许多疑问,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这方虚幻的时空骤然显现出无数的波纹,如同无数的雨点拍打而形成的一道道涟漪,那一道道涟漪倏忽间漾开,又相互交融,更像是一道又一道杂乱无章的鼓点,“你当真想要与我细谈?只怕,外面现在这情况怕是要来不及了,怎么样,不妨我长话短说,给你个机会?”
连书自然知道外面的情况,也自然清楚所谓“来不及了”指的是什么,他微微蹙眉,“还望前辈指点一二。”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仍然选择保持这样毕恭毕敬的姿态,静静地等待,这样的习惯,其实多半来自他父亲,也就是华轩的教诲。
华轩总是对他说,若是有一天,有神秘而强大的修士找到你,把你拉进某个不知名的时空,不必惊慌,也不要有所反抗,他对你说些什么,你就恭敬地听,态度诚恳一些,一般这样的存在,能主动找到你,那必然是有所求,你不妨听听他们的诉求,再作打算。
下一刻,他抬起眼,却只是看到一颗透明的气泡,那颗气泡缓缓地,却格外笔直地飞向自己的眉心,连书定睛一看,恍惚间,便陷入了泡中的世界,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强烈的痛感直击他的大脑,他犹如身处光怪陆离的时空,周围强烈的色彩于此刻交相杂糅。
他深陷虚幻的旋涡的中心,随着旋涡逐渐深入,深入,五彩斑斓的世界便犹如拆分,又重构,他的眼前出现一颗巨大的虫茧,强烈的既视感将他拉回了那个如同地狱般的过去。
他不禁揉了揉眼,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出离地震惊,因为他不仅没有感受到其中时间的流逝,甚至没有一丝实感,仿佛一切都是被那名为“记忆”的画师,精心描绘的传世著作。
他的眼前,就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一位身形颀长,雄姿伟岸的青年,连书一眼便认出了华轩,满脸的疲惫,却仍然强撑着露出微笑,他收起伤痕累累的左臂,只是就着衣袖,将不大干净的右手擦干净,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对面那个孩子的面颊。
孩子面颊有些红,却在华轩抚摸他的时候露出灿烂的微笑,黄昏的余晖如同一张赤金色网,悄悄的挥洒下来,笼罩了整片大地,它丝毫不吝啬它的光辉,只是慷慨地把余晖分享给此刻立于天魔茧之上的两人。
那孩子眼中,落日的余晖如同赤金色的碎屑,却映照出他眼底那道此刻清晰可见的纹路,瞳族的刻印,所谓的“禁忌的力量”。可华轩却好似丝毫不在意,他只是微微笑,流露出溢于言表的宠溺。
又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眼前的光景于顷刻之间闪回,切换,无数的色彩于此刻杂糅一片,交相碰撞,却又丝毫不见违和地交相融汇,连书眼前出现无数道小小的旋涡,它们散开,又逐渐朝中心聚拢,下一刻,他便置身于另一方时空。
其实,与其说是另一方时空,倒不如说是进入了又一幅画卷之中,因为他对其中的一切没有实感,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永远也无法作参与者。
这次,他的眼前出现一道幽邃的空洞,他朝四周看去,身后茫茫的人群,如同千军万马一般接踵而至,他只是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自己,却也看到了身后可怖的巨大黑影,它无数的触手,疯狂地挥舞着,发出震颤心扉的嘶吼。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形似“孩童”的生物被无数的触手抛下,落入无光的无边黑暗之中,他们双眼无神,仿若失了心神,恰如深受操纵的提线木偶。他们降临之初,便只是被赋予了一个目的,往前走,走进前方那道深邃而漆黑的空洞。
他侧耳倾听,空洞之中发出凄厉的吼叫,以及零星几点脚步声,连书甚至怀疑,这并非他的记忆,因为他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般压抑到极致的景象,现在想想,或许是自己当时的那段记忆遭到了某些干扰,以至于无法回忆起其中的点点滴滴,只是,此刻身为旁观者的他已然无法做任何事……
可他也知道,自己并非属于这方世界,他仍然记得,华轩面对他的身世总是对他三缄其口,他问父亲自己是从哪来的,华轩也只是说在天魔茧之中,说他当时受到天魔茧禁锢,自己受帝宗宗主的命令,前去勘察,机缘巧合之下遇到的,可再多的细节,父亲也只是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愿与他谈起。
可如今,他却被认定为瞳族,这又是为何?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道声音将他拉回了那方虚幻的时空,他抬起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心中被掀起的汹涌波澜却难以平息。
良久,或许也并没有多久,只是连书的心跳太快,等待得有些心焦,一道缥缈而澄澈的嗓音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关于这点,我来告诉你,因为外域的谋划之中,他们需要这样种族,你的诞生,与其说是对于瞳族的模仿,倒不如说是拟态,他们构造出了一个完美适配的拟态瞳族,就连同瞳族独有的刻印,以及体内流淌的血脉,甚至天道意志的干涉也一并考虑其中。”
“瞳族,对于此方天地,乃至对于外域而言,都是值得考虑在内的强大种族,只不过,对于天道意志而言,祂选择了尽数剿灭,而外域的选择是,加以利用。只不过,他们原本成果诞生的拟态瞳族堪称完美,无视此方的天道意志的干涉,只是,被我截了胡……”
“明白了吗?原本注定要成为战争兵器的你,成了华轩的家人,是他用名为‘家人’的锁链将你牢牢地绑在他的身边,也是他,赋予了你新的意义,让你不是一个冰冷的工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白光出现在连书的眼前,阴阳两仪珠的自爆引动无数充斥奔涌灵力旋涡,将周围的一切撕扯得粉碎,他看到了眼前,那个屹立着的,永远坚韧,永远挡在他们身前的身躯。
“父亲呀,大概,是永远挺直脊梁,顶天立地,永远挡在孩子身前的最坚实的壁垒吧?”他记得父亲这样对他说过,在他人生重获光明的那天,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对他这样说。
一道清朗澄澈的声音打破了此刻这种诀别的氛围,“如果我告诉你,牺牲你,可以救回华轩,救回你的父亲,你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