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世人常以强续阳寿,寻求长生之法称为逆命,将投胎转世,重获新生之法称为轮回,凡历经轮回者,必先经历人间三重疾苦,即为“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三重疾苦,方可渡入轮回,赓续薪炎。
连书听得耳边的这番话,却并未有丝毫犹豫,即刻便抬起头,漂亮得过分的眉眼此刻却格外坚毅,他微微蹙眉,眼底却仿佛泛有微光。“还请前辈指点一二,晚辈定当竭尽全力,哪怕……献出生命。”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可以从他焦急的话语中显然能听出他急切的心情,这对他而言,是唯一的选择,亦是他从重获新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出的选择。
是呀,前辈说得不错,华轩,他的父亲,给予了他身为人的尊严,亦给予了他内心渴求的选择的权利,他拉起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出了暗无天日的无尽黑暗,是他,告诉了自己“家人”的可贵,那份独属于彼此的牵绊,却是他时至今日最深沉的渴望。
“你可曾听闻三重疾苦?”那道清冷而澄澈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飘落而来,如同潺潺的溪流,顺耳而动听,有种令人不禁沦陷的魔力。
“前辈说的可是轮回之法?”连书自是有所耳闻,倒不是他精通此道,而是耳濡目染,年幼时父亲常常在耳边念叨这些个什么“逆命”,什么“轮回”,这一来一回,自己也就听了个大概。
“那你可否知道,你的父亲,早已将这三重疾苦给经历了一遍?”千机楼主的话,却令得连书陷入了沉思。
“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这“爱别离”之苦,与心爱之人别离,这“心爱”二字范围甚广,离别之苦至深至切,母亲因对于瞳族的围剿忍痛别离,父亲因海兽的滔乱身陨沙场,至此华轩年幼时便因故与双亲别离,是为“爱别离”之苦。这“求不得”之苦,乃是心底最深的愿望不得实现之苦,人生在世,又有谁人凡事皆得其所愿?
华轩心底,却也一直一直,有着这样的愿望,他鲜少与他人提及,却独独对尊主提到过,那日,华轩照常陪着千机楼主下棋,“华轩,这近几日,你总是心不在焉,可是有何事求而不得?”
“果真瞒不过尊主您的眼,属下确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哦?与瞳族相关?”千机楼主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犹如一切尽在掌握一般的从容。
“尊主果真料事如神,属下在想,这瞳族,可有重现天下之时?”华轩手执白子,只是试探性般地低声询问。
而听到这个疑问的千机楼主,却只是沉默不语,他把玩着手中的玄黑色棋子,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而华轩则是习以为常一般,默默地等待着尊主的回应。
“你莫不是意有所指?尤是瞳族,乃至你自己,都因为战乱之祸支离破碎,不复往日,你其实想问,可有以凡躯,熄灭战乱纷争之火的法门,对吗?”
这的的确确乃是华轩日思夜想之事,这也是必然的事,他对于战火纷飞的时代深恶痛绝,亦对于如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仙魔之争,正邪之争亦不绝于世的时代深感无奈。
“此事牵扯过深,并非你,亦非我,可以轻易撼动,你‘这一世’无法看到仙魔合道,天下大同的光景了……”千机楼主叹了一口气,似乎对于这件事深感惋惜,他右手执棋,轻轻敲击棋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一世?”华轩疑问道,可之后,无论他如何等待,却没有等来尊主的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盯着棋盘,一双阴阳重瞳泛着无法描摹的光芒,尊主戴着面具,华轩却仍旧被那双奇特无比的眼睛所吸引,久久不能回神……
“该你了,华轩。”直到一声清冷澄澈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华轩所求之事虚无缥缈,遥遥无期,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深受求而不得之苦。
“憎怨会”,华轩自成年后,便时刻跟随修明道人,这就是这修明道人,将他当做提线木偶,利用华轩得到决天剑认可这一便利,大肆搜寻剑祖后裔以满足私欲,而华轩却受制于此,因修明道人对于华裳的觊觎而无法摆脱,饱受千年“憎怨会”之苦。
连书对于这样的巧合自是有些怀疑,他不禁有些疑惑为何这位前辈会将这些告诉自己,又是为何他会凑巧出现在现在这样的生死攸关之际,他面露纠结之色,一双勾人的丹凤眼此刻也是微眯,眉头微微蹙起。
“父亲呀,大概,是永远挺直脊梁,顶天立地,永远挡在孩子身前的最坚实的壁垒吧?”,“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连书微微一愣,却又转瞬间明白了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父亲当时在天魔茧的时候,他也在身边,而且,是这一切的见证者,那么,他无疑,是父亲所信任之人。
“你不必怀疑,也没有必要怀疑,你父亲右臂的贪狼印记,是我赐予他的,他隶属千机楼,你应当知道,毕竟和帝宗可是同在东域的邻居。”
连书点点头,“前辈,那我该怎么做!?”连书抬起头,对着虚幻的天空大喊。
“不用怎么做,就现在,从此处出去便好。”
话音刚落,连书赫然感受到一阵极度强横的力量将其径直抬起,随后又伴着一股极强的吸力,他就这样在空中被任意摆布,他双眼微睁,映入眼帘的是不断变化的光景,他就这样上下翻飞,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冲出了这方虚幻的世界。
他并没有如意料之中栽倒在地,而是十分平稳地落地,只是一落地,便看到眼前一片纯白的光幕,世界仿佛什么也没有,只是如同一张白纸般一尘不染,他甚至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散发出的强光从四面八方袭来,他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不会下意识地闭眼,只是他现在手足无措,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现在,走过去。”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方才于幻境中听到的声音,那道声音听起来格外轻松,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只手撷芳一般易如反掌,他说得是那样轻描淡写,令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清不清楚此刻事态的严峻。
连书起身就像作势飞奔过去,却在这时又听到脑海中回荡的声音,“没事,不用这么急,走过去便可,一步,一步,走过去。”
尽管十分疑惑,可连书却还是照做了,他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接近那个曾经将他拉出深渊,至今仍旧不顾一切,纵使粉身碎骨仍甘愿作坚韧壁垒的“父亲”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