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响起,窗边的景色一点点地往后退,谢深红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莱特说出那句话时,谢深红的脑子一片空白。
明明无论是他还是莱特,要做的事都有很多。
深爱、云姐、清龙哥、炎大哥……大家也都在等着他。
王国还有被帝国覆灭的危机,未来更是还有魔族入侵的危机……
明明一刻都不该放松。
明明一刻都不该懈怠。
明明他应该是不知疲惫,不知痛苦的人偶。
可为什么……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在火车驶出王都的那刻,他发自内心感到了一丝放松以及……喜悦。
他真是一个没用又软弱的人。
“深红,要喝饮料吗?”
但即便他是如此的无能,也有人愿意陪着他。
愿意为他抛弃一切,与他一同逃到天涯海角。
这……真是太好笑了。
简直就像前世看过的肥皂剧的剧情一般。
那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里面的人物的行为逻辑,仅是将之当成谈资记住了内容。
不料自己居然有成为“主角”的这么一天。
人生实在太奇妙了。
但已经足够了。
能短暂地体会一下主角的待遇,他已经很满足了。
接下来……只要在最近的一个站下车,傍晚的时候他们还能回到王都。
(就这么结束吧。)
他可不想在莱特面前变成海朱,破坏对方心中的那份美好念想。
或许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他把金色怀表拿了出来。
然后他愣住了。
金色怀表上的时针,回到了刻度零(十二)的位置。
疑惑、惊慌、担忧、畏惧……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在心中像走过场一般涌出。
但最终都化为了黯然和死寂。
(无所谓了。)
正如莱特所说的那样,他累了。
重生以来,他想的东西,忧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变不成海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了。
而且,最坏的情况,他也不过是从仅能变成海朱,变成了一个更没用的人偶罢了。
无论他有多废物,其他人依旧会期待他,帮助他,等着他……等着那个早已不存在的“他”。
所以说,他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需要做。
就这么摆烂好了。
…………
抵达黑森省的麒麟城,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
这期间,金色怀表的时针没有任何变化。
无论谢深红怎么呼唤,怎么等待,身体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这样吧。)
他放弃了。
“我们走吧。”
但莱特没有。
作为王国中心地区的枢纽城市,麒麟城有着不逊色于朱雀王都的繁荣。
可一下车站没多久,莱特就带着他向荒无人烟的郊外出发。
对那即便深夜也灯火通明,繁荣昌盛的都市风景没有一丝眷恋。
一心一意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进发。
“莱特,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
“当时带着我走在这条路上的父亲也是这么回答的。”
莱特一边拉着谢深红的手,一边施展照明魔法在前方开路。
走了漫长的一段路后,见莱特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深红微微张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他也在期待着能无尽地走下去,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哪怕前方漆黑一片。
“我会来这里,不是为了怀念。”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心情波动,莱特突然说。
那是为了什么……谢深红没能把这话说出口。
再装傻,他也能明白莱特在为了什么。
老实说,他很开心。
离城市,离王都越远,他就越开心。
但渐渐地,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么走下去,只有他能开心。
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因为自己想要逃避,就麻烦到别人。
所以他不打算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莱特。”
“什么事?”
莱特放缓了脚步。
即便不是面对面,谢深红也能明白莱特此时有些激动。
为他终于打算开口诉说烦恼而感到激动。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一直向着黑暗前进。
灯塔的作用,是为了给迷失在黑暗与雾霾中的轻舟指明回家的路。
但遗憾的是,谢深红并不打算遂莱特的意。
倒不如说,接下来他要做的,是一头扎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是真正的谢深红……我是夺舍了他的身体的穿越者。”
…………
(呼,终于说出来了。)
把重生之外,作为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的事说出来之后,谢深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向身前那名金发少年。
(如此一来,就结束了吧?)
刚开始坦白没多久,莱特就松开了他的手,停下了脚步。
或许是震惊。
或许是愤怒和怨恨。
但不管怎么说,莱特都已经没有了继续为他做什么的理由了。
因为他只是一个冒牌货。
既不是赤红之鹰,也不是拯救王国的初代圣女海朱。
他什么都不是——
“能告诉我你穿越之前的事吗?”
莱特静静地说。
用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调。
“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是因为仅是知道他是穿越者,并不足以讨厌他吗?
不对。
莱特不是那样的人。
也就是说……
“我想更加了解你。”
莱特转过身。
哪怕是在夜色笼罩之下,谢深红都能非常肯定一件事。
莱特依旧和往常一般,眼中只有他。
“为什么?”
“虽说我一度误会了你就是那个赤红之鹰,但抛开这个不谈……我认识的谢深红,一直都是你。”
“可我是夺取了别人身体的……”
“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不是吗?”
“可是我却伤害了那些相信我就是‘谢深红’的人,这让我如何……”
“深红。”莱特再次打断他,“他们都不在这里,不用强迫自己去负责任的。”
“这怎么可以……”
“至少对我来说,那些事怎样都好,我现在想知道的,感兴趣的……只有你。”
“……”
“话说,既然你不是谢深红,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
“还是说,你也像我一样,舍弃了莱因哈特这个名字?”
谢深红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坦白对象。
知道他是穿越者,还能迅速认同和理解他的人,全世界恐怕只有眼前这个金发少年了。
真是败给他了。
“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叫谢深红……”
谢深红把自己作为无心人偶的第一次人生,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对方。
毫无保留。
然后,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想从他那帅气认真的面孔上,找到与这片浓郁的夜色差不多的讥讽、嘲笑和鄙夷。
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失败了。
“深红,辛苦了。”
哈?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在同情我吗?”
“这自然是有的,还有些许心疼,但更多的是敬佩,毕竟深红你是那么的努力。”
“向着错误方向的努力,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
没错,时至今天,谢深红如何会不明白女子希望的是他能活得像个普通人。
但他却是愚蠢的把精力放在了扮演上,最后更是作为一个不懂人心的人偶死去。
讽刺的是,穿越之后这一次,他理应一直保持无心人偶的状态,却开始变得拥有多余的感情,连扮演都做不好了。
即便说他度过了两个错误的人生,也不为过。
“称赞不称赞的,我不认为他人有资格评论别人的人生是否成功……我只知道,深红你并没有对你的母亲食言。”
“我都白白牺牲了自己,怎么还没有食言?”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疑问……”
莱特用那澄澈发亮,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碧绿眼眸,紧紧盯着谢深红:
“你师父临死之前,有没有给你下什么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