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妈妈陪着阿航去了医院。诊室外的过道挤满了人群,其中,有不少是十几二十岁的在校学生。等待了片刻,就诊显示屏叫到了阿航的名字,两个人慢慢地走了进去。
接诊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起来温柔慈祥、真诚体谅。阿航刚刚坐下,妈妈就开口了:“医生,你不要说了,我家孩子简直了。他一会儿自己躲进角落里哭,一会儿又说自己特别害怕,没什么安全感。最近一段时间,他一去学校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带他去检查,也没什么毛病啊。我看他就是不想上学,一点也不懂事。”
她的话音刚落,一向安静的阿航突然提高了嗓子:“我又怎么不听话了?我要你管我……”
“阿航,怎么跟阿姨讲话呢?有没有礼貌啊?“妈妈愤愤不平,指责着儿子。
“家长,您先不着急。有时候呢,我们需要听一听孩子的表达……“
医生的话还没讲完,妈妈就打断了她:“不是,老师你听我说。你知道吗?我为了照顾他付出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所有东西都是为了他,希望他更好,可他却这样做……“
“你付出了什么?难道我只拥有物质需求就能长大么?”
医生轻轻地拍打着阿航的肩膀,以温柔的目光看着他。阿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安静下来。然而,妈妈仍然不断倾倒着自己内心的苦水,说孩子怎么不懂事、说他不思进取、说他一点也不听劝。
在医生的尽力安抚下,妈妈的情绪才勉强稳定下来。安静了片刻,医生让妈妈先出去休息,她和阿航单独聊聊。临走时,妈妈再次警告阿航:“你又装病乱讲嘛!”
就这样,医生和阿航开启了一段特别对话。她关切地了解阿航的情况,阿航支支吾吾地说:“最近一个月,我总是睡不好,经常做噩梦。白天上课也没精神,老师讲的内容听不懂,做练习也很难集中注意力。我已经很努力地调整自己了,可是我妈妈、老师还在不断地指责我,好像生病都是我的错……”说着,阿航又一次低下了头。
阿姨温暖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亲切地询问:“那你情绪怎么样?”
阿航断续地回答:“反正不太好。一直很紧张、恐惧,也感觉不到一点快乐。每次去学校,就感觉很难受,不仅是情绪上的痛苦,还有身体上的煎熬。”
“可以告诉阿姨,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快高三了,妈妈、老师天天都在教育我,希望我好好学习。可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他们不满足,总觉得我应该再努力一点。前段时间,我也参加了学校的比赛,可是没达到理想结果,就感觉自己很自卑。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状态越来越糟糕,开始反复请假,大人们看见了就骂我,甚至打我。有一次,我浑身难受,还有点发烧,在妈妈的逼迫下坚持去了学校。那时我真的很不舒服了,就趴在桌子上硬熬。老师看见我可能在睡觉,当众让我站到教室后面去,我也不敢反抗……”
话还没讲完,阿航再次掉下了眼泪。医生温柔地抚慰他,同时开具了几张自评量表,让他根据过去一周自己的情况填写。走出测评室,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笼罩着阿航。
半个小时过去了,医生再次叫了阿航的名字。接过沉沉的检查报告,几行刺眼的大字引人注目:“您的焦虑自评得分偏高,处在该分数段的人出现中轻度焦虑症状;中轻度抑郁倾向”。妈妈站在一旁,看着出乎意料的评估结果,她觉得匪夷所思。
诊室的灯光暗暗的,没有一点生机。医生简单表达了阿航的具体情况,给他开了些药,同时叮嘱他一定要按时、按剂次服用。后来,她让阿航先出去休息,自己单独跟妈妈聊聊。
阿航低着头,慢慢地走出了诊室。迎面拂过一阵阵凉风,他觉得冷冷的。穿过人来人往的过道,阿航走出了医院大厅。空阔的平坝里,站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从远处眺望,一种亲切的感觉涌上了阿航的心头。他悄悄走过去,帅气的脸庞、好看的平头,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金色的下午。
“阿宇?是你吗?”
男孩缓缓转过身。两个人凝望了片刻,突然热情地拥抱在一起,眼角闪烁着美好的泪光。平稳了半晌,阿宇慢慢地吐出几个字:“阿航,你也在这求助么?“
阿航点点头:“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也有这些、那些的症状和表现……”
四周再次沉寂了,只剩下惨白的红日、阴暗的绿荫。沉思了许久,阿宇支支吾吾地说:“自从我拿到诊断书那天起,我妈就一直怀疑我,她总觉得我是装的、没事找事。本来我服用了一段时间的药物,症状有所好转。可是前几周,我妈擅自给我停了药。她认为我已经好了,而且,她还说长期用药对身体不好。于是,最近我的情况再次恶化,重新有了伤害自己的想法。看见我的状况反复,没办法,我妈只好再次陪我来了医院……”
阿宇一边倾诉着,一边痛哭流涕。阿航从背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地递给他,同时亲切地抚慰他:“没关系,知道你很难。如果你的世界只有黑白色,我可以成为你温暖的陪伴,和你一起渡过风雨。”
话音刚落,两个男孩再次紧紧相拥。热泪洒满了年轻的脸庞,也融化了两颗受伤的心。
突然,一声尖锐的话语打破了美好与宁静。“阿航,你在这做什么呢?”妈妈从台阶上走下来,疑惑地望着两个男孩。
“他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阿航有些害怕了,吞吞吐吐地说:“妈,他叫阿宇,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们来自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我们是在参加比赛时认识的……”
看着阿航妈妈紧张的眼神,阿宇小声地说了句:“阿姨好……”
后来,妈妈带着阿航离开了医院。接下来的几天,阿宇妈妈也从老师那知道了这件事。等到阿宇放学回家,她也开始质疑:“阿宇,你是不是看见你同学生病了,也想表示表示啊?”望着妈妈愤怒的目光,男孩只好保持沉默。
彼时的天气越来越热,温热的夏风无尽翻涌。暑假很快到来,老师在班群里发布了通知:学校组织所有同学研学旅行,希望同学们积极参与,丰富课余生活。
听说可以观赏祖国的美好风光,阿航的内心有了少许的期待。他主动给老师发消息,说自己想要参加。街角的另一边,阿宇知道了阿航的想法,也有了出去走走的念头。然而,妈妈们个个都不赞成,大体理由是:高三学习紧张,出去玩岂不是浪费时间;虽然有老师和同学陪伴,但没有家长,自己还是不放心;夏天天气又热,在外面生病了怎么办?
即使大人反对,阿航、阿宇仍然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和其他老师、同学一起踏上了旅程。穿越险峻的高山,跨过雄伟的长河,一路的旖旎风光吸引着少年,也点缀着美好的星空。日落时,孩子们在老师的指导下自己动手,生火做饭,制作了无数道美味佳肴。
旅行开始后的第四天,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山村,大雨连续不断地洒落,土路泥泞不堪。尽管天气恶劣、环境复杂,少年们仍然背上行囊,勇敢地出发。
走在漫长的队伍里,撑着简陋的雨伞,穿着破旧的雨衣,阿宇早已有些疲惫。雨水打湿了球鞋,淋湿了帽子,汗水也划过脸颊。望着阴沉的天空,他一度想要放弃。一旁的阿航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悄悄从背包里拿出崭新的毛巾,慢慢递给阿宇。与此同时,阿航用稚嫩的双手,轻轻拍打阿宇的肩膀,给予他勇气与信心。望着阿航温暖的目光,阿宇重新整理好衣裳,咬着牙一步步向前。
兄弟俩肩并着肩,在大雨中坚定地走着。少年的脚印留在了泥泞的土壤,也留在了青翠的山川。耳边传来昆虫自然的啼鸣,眼前尽是崭新的丛林。翻越了一座座山丘,师生顺利抵达了新的大本营。走到对岸的那一刻,若隐若现的阳光穿梭于迷雾之中,仿佛诉说着什么。
雨后初晴的午夜,阿航早早地起了床。他从背包里拿出烛灯,小心翼翼地点燃。阿宇拿出做好的心愿卡,温暖地抱着它。黎明逐渐来到,灿烂的阳光从地平线挣扎升起。迎着温暖的朝阳,两个男孩戴好金色的帽子,穿好鲜艳的校服,朝着霞光一边凝望、一边许愿。突然,宁静的山村传来纯粹的歌声。阿航、阿宇回过头,才发现其他同学提着礼物、捧着蛋糕为他们送上祝福。
“生日快乐!”随着一声亲切的呼唤,少年们一拥而上,紧紧拥抱,脸上挂满天真的笑容。
阳光越来越炽热,天空越来越明亮,两个18岁的男孩望着绚丽的苍穹,青涩的脸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喜悦。
帐篷外传来感动的音乐,抚平着少年的伤痛,也激励着美好的晴空:“就算再见不会再见,就算大梦终将瓦解;别回头,勇敢地向前,一切都为了筑成你的世界……”后来,伙伴们聚在一起,一边品尝着亲手做成的生日蛋糕,一边做着儿时喜欢的游戏。
那个纯真的夏日,阿航、阿宇在自己的社交平台写下了同样一句话:“8月8日,周一,我和朋友们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18年了,我从没感觉过如此亲切,如此温暖,如此美好。希望我和兄弟们能够早日挣脱束缚,告别深海。祝福我们都前程似锦,光芒万丈。我相信我,也相信你们。”
旅程结束那天,阿航、阿宇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留下了一张特别的合影。镜头里,天蓝蓝的、风暖暖的,两个少年手拉着手,期待着、准备着、奔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