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乾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
他总是在心里将所有最坏的假设全部以节点分岔的形式滚一遍流程，然后再在心里决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墨乾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尤其在远离自己熟悉的地界从任自己不曾经历的职业。在他的认知中，留学生…也算是一种职业。因此墨乾总是会有顾忌，各种各样的。
但墨乾又是一个坚定的人。
几乎所有和墨乾共事的同僚都会将最不放心的后背交给墨乾，有些事情，墨乾看在眼里但不会表态。但一但表态，乃至于承诺，最终结果几乎都是以墨乾坚持践行自己的观点告终。
塑造墨乾性格的因素有很多，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决定主动担负的。
这个担负就是指的书记员这层身份。
不同于任命的职务，书记员这个身份更像是一种思想内核，或者说一种责任。该担负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在‘就任宣言’里白纸黑字写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
前两个墨乾自问已经做到了，但是最后一个……
墨乾不敢妄言看尽凡世间的面孔，因为人太复杂。
夏舒尔就很复杂，她藏匿了太多自己的过往，要命的是她的那些过往正在酝酿一起又一起的不可控状况。
虽然自己也差不多就是了，但也正因如此，墨乾不敢妄言夏舒尔藏匿过往的不是。
反倒是珂琳……这个有些磨人的触手娘，径直了要挖开自己的心扉，经常毫无预兆的刨根问底，墨乾很难评判她们两个哪个更加麻烦……不过相对来说，魔女小姐更安静一些。
夏舒尔安静到，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面平的睡了将近三天……
说起来，魔女也会做梦吗？
说起来，自己上一次做梦是多久之前了？似乎自己很久都不再梦酣了，也记不清远去的那些思维片段的幻影……但……墨乾犹记得过去——自己曾经做过一个很漫长的梦：
【城市拔地而起，人民安居乐业，世界大同。】
此时，沉眠的夏舒尔同样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密林遮蔽房屋，与爱之人隐居，脱离凡俗。】
——
【最细微的构成社会的因子在昭示着无处不在的变革与发展，人们不再将视线只关注于个性生物固有的懦弱，而是去探索未知的穷尽。】
【远方的事物传来巨响，但与自己无关，唯与所爱之人缠绵永恒不变。】
——
【忽地，梦醒了。】
【忽地，梦碎了。】
——
【麦田里麦子熟了，自己该动身回归中枢格勒复命了。】
【巨响掀翻了密林，逃避的东西终究还是找上了自己。】
…………
夏舒尔醒了。
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美梦，就是结局不太好。
还有就是密林小屋里的人莫名的像墨乾，最开始这让夏舒尔异常出戏。但由于自己是主动进入眠寐状态再构建术式躯体，由不得自己主动中断梦境。
不过说实话，那个长得像墨乾的人在小屋里把自己伺候的很舒服。
以前自己眠寐状态时yy的人是谁来着……咦？
记不太清了？奇怪？
是谁来着……
墨乾的意识外突然传来了响动，打断了夏舒尔的思索。
夏舒尔在意识的涨落之间轻轻翻身，撑了个懒腰，然后仿佛在游泳一般拨开数据线条，向着头顶汇聚的闪光点游曳而上。
最终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似乎墨乾在和什么人对峙着，啊……最近相互对峙的人可真多，还是说喜欢对峙就是个性生物的本质？
另外那群来势汹汹的人……似乎是之前被墨乾一巴掌扇飞的贵公子……
有乐子看了……夏舒尔托起脸颊。
…………
“欸欸前岛姐，前面就是那个卖饼的街道了，咱们要不要呼叫临时着装再过去？”黄蜂有些不安，毕竟军蜂们在大厦里面还是做的太绝了一点。
“怕什么？还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在木岛大街上狙杀我们不成？这种事情只有我们干得出来。”黑蜂面无表情的说着，然而她转头就寻呼了驻木岛总部的整备星。
那是一个漂浮在木岛上空的隐身设备，用于给军蜂们提供临时补给的浮空枢纽。
狠话归狠话，后手归后手。
“队长，好像有人比我们快了一步。”灰蜂抬手指向了前方的摊位。
黑蜂义眼转动，可以清晰的看见有两拨人在对峙。
“姑娘们，侦察。”黑蜂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转而侧身隐入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那个叫…墨乾的被寄宿者是惹上麻烦了？看对面的架势像是哪里来的土公王侯的样子。”黄蜂的眼睛瞳孔微缩，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到瞳孔表面勾勒出了规整的圆形，有一部分细小的光点在图形间跳跃。
“黄蜂，查一下跟主要目标起冲突的人是哪里的。”
“在查了。”黄蜂说着，开始调度外置义体中的数据库。
“这个人我认识。”灰蜂有些无奈的说道：
“河谷帝国的皇储，名字是沃森，和我是同班。是一个……”灰蜂沉吟了一会儿。
“相当自大、目中无人的纨绔。”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之前千枝你是不是就是被这个小子骚扰过？”黑蜂观摩着对峙的现场，很奇怪的是，对峙的双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前来砸场子的一派似乎投鼠忌器，不退走也不上前。墨乾则看起来不甚在意有人阻挡自己做生意一般，见没人上前点餐就开始清理起工具。
黑蜂嗅到了一丝尴尬，倒是寄宿者的女伴对眼前的一堆人有着相当的敌意……而且黑蜂总感觉，她看其他人的眼神有种诡异的冷漠。
像在看死物一样。
“被我打断腿的是另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世家。”灰蜂说着，开始整理手上提挂着的购物袋：“河谷诸国在中部世界还算有点名气吧，我记得他们其中的一些国家也和联合军工也有合作。”
“等等，你在说北河谷还是南河谷？”黄蜂一头雾水的问道。
“肯定是南河谷啊？北河谷不是已经事实上并入赛契了吗？”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准备一下，我们去探探风口。”黑蜂顿时白了黄蜂一眼。
“就这么上去？不会影响不好吧？”
“什么时候一个欠工业国的脆弱同盟也敢问大利德尼尔的不是了？河联合解体之后特高会就再也没把大河谷区域的国家看在眼里过，一盘散沙，你指望被这群人扶植的傀儡皇帝能有什么威胁吗？我们的主要威胁依旧还是海峡对岸的赛契。”
黑蜂说着便大踏步向前，黄蜂和灰蜂则迅速紧随其后。
三位俏佳人就这样在一群人的瞩目下走向了摊位。
准确点说，是四个。
人群里还走出一个人，时机几乎和军蜂三人组同步。而在黑蜂和黄蜂看到和她们一齐走出的人的脸时，摊位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哈，世界真小。”
赛契特反的指挥官—西泽尔·毕南，微笑着说道。
……
墨乾觉得，这几天实在是热闹的不行，应该说有些过于热闹了。
不过热闹点也挺好的。
反正自己也就干一个月，等繁忙季结束就收摊。
自己的这个谜语人老姐对于这个摆摊的‘任务’目的也是闭口不谈，不过墨乾倒是已经习惯了。自从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姐姐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就是和自己这个陌生姐姐玩各种解密游戏。或多或少，这些经历也塑造了墨乾自身的行为习惯。
直到他难绷的看见一个带着墨镜口罩的褐发女性鬼鬼祟祟的摸近摊位然后点了一份套餐……
墨乾尽力绷住表情维持住营业微笑。
……
【干嘛这样看着我？不就是加个餐嘛？】
【一般来说，社会测量实验会把侧录者本身也算进去么？】
【你发现啦？不过反正也无所谓，只是简单的心灵力学图谱统计，无害的。主要还是测试一下新的统计媒介罢了，顺便……水个论文。】
【老姐你不是早就已经过了刊物要求线了么，还有，你都已经主动延毕三年了，很难不联想到一些奇怪的方面上去。】
【嘿—你个小小书记员，猜到你姐头上了？】
【那倒不是，毕竟有马老师给你打的包票。】
【等组织上把一些阶段性的调控调整完成，我就可以自行选择下一步走向了。现在的实验嘛，纯属个人兴趣。不过话说回来，你面前那一坨人都站了很久了，你不去赶一下？干扰我统计的进度了哦。】
……
墨乾看着笔记本上浮现的字句，抬头淡淡的睹了一眼面前的人群。
十几分钟前，那个身材已经走形成溺水猪一样的沃森皇子面色不善的带人堵住了摊位，周围的路人看着这群架势夸张的一行人，纷纷避而远之。
墨乾叹了口气，所以说他一直对这些特定时代特殊环境遗留的封建公侯很难有什么好的预设建树。沃森公也好，莎伦侯也罢，甚至包括多莉丝公主，墨乾都敬而远之。
墨乾不禁感叹个性生物真的是一个很善变的类群，这要是放在以前……
算了，现在也该想想怎么给自己之前的冲动找补了。
墨乾刚想有所动作，人群之中就走出了四个人，越过了沃森等人的实际形同虚设的封锁线。
墨乾正纳闷着，就看清楚了来者的容貌。
疑惑，思考，梳理，假定，得出可能。
肯定又是自己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姐……
墨乾缓缓叹了口气。
‘需要我帮忙吗？’
突然，墨乾脑海里传来了夏舒尔的声音。
绿色帆布顶上遮挡出了一片阴影，墨乾有些惊讶的看着贴合遮光的剪影，那是黑蔷薇有些慵懒的躺姿。如瀑的黑色长发掠过棚顶，在墨乾眼前落下，透过发隙，墨乾惊异的看到了流转中的蓝色光团不知不觉间，已经扼住了沃森的喉咙。那肥腻的脸上却丝毫不知觉，仍旧怒目着四个干扰他计划的人。
墨乾谨慎的扫过周围人的表情，他们就仿佛看戏剧乐子的台下芸芸，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假面。
墨乾尝试切断夏舒尔的回路，却再次皱紧了眉头……
压制程序，失效了。
黑蔷薇沉睡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呀，硬要说的话……我梦见了你，醒来以后我发现……我比以往更敏感、更极视了……用旧魔素时代的划分……因该叫精进？突破？反正跟那些骑士、勇者小说里面那样差不多了。’毫无预兆的，并未进行思维传讯的两人隔空沟通起来，准确的说是夏舒尔单方面渗透了自己的精神架构体。
头顶的黑影攒动着，似乎翻了个身，如瀑的发丝伴随着动作微微的摆动。
墨乾正在头脑风暴。
‘我能感受到你思维的激烈跳跃，小墨，我现在能无视你的防壁肆意窥伺你的思维了呢。很厉害吧~顺便你还没回答我要不要动手，现在我捏死那只胖子就跟捏死一只恶心的蛞蝓一样简单。’
墨乾看见，那道蓝色的光团微微攒动，掐住脖子似乎紧了紧。
墨乾看不见夏舒尔的表情，但他感觉……魔女在微笑。
‘你要看吗？’墨乾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什么？’
‘我的过去。’
‘我…我又没说要看那些！’短暂的，夏舒尔突然恢复了那曾经略微脱线、局促的语气，但很快又平复下来：‘而且看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好处？你别怂恿我搞这些…’
‘我在想，也许你看了我的过去，我们就能相互理解了。’
‘谁要跟你相互理解了？还有，只有我看了你的怎么就相互理解了？这根本不相互啊？’棚顶躺倒的夏舒尔嗖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墨乾眼前遮拦的发丝也消失不见。只见到三女一男无事发生的走到了摊位面前，稍远处的溺水猪还在做无意义的无声抗议，珂琳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空气中尴尬的氛围依旧。
‘我已经理解你了。’
这是墨乾对夏舒尔说的。
“几位都要些什么？”
这是墨乾对几个不速之客问的。
‘我讨厌你的这个回复……’在墨乾看不见的棚顶，夏舒尔缓缓的抱住自己的膝盖端坐起来，原本如墨般的眼瞳沾上了一丝红色，有些踌躇的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海天一线。
‘所以？要看吗？我其实希望倒你能看一下，了解我的过去有助于加深彼此行为的认知，也方便展开工作。更重要的，打消你的顾虑。’墨乾平静的‘说’着。
夏舒尔突然沉默了。
夏舒尔其实一直有在思考着自己与墨乾那若有若无的联系，自己与墨乾的相遇是偶然吗？是必然吗？是命运吗？而她的思考，最终引导出了一个相当别扭的结论……自己与墨乾的相识是一种必然的偶然，而自己与墨乾的联系、羁绊、命运的连线的基石……是对彼此那互不透露神秘过去的沉默。
很多东西，不上秤就没有几斤重。但上了秤……
夏舒尔害怕这种被斩断联系的落寞，她最害怕这些。
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看墨乾的过去。
‘真狡猾啊，墨乾……你从来对所有女孩子都敞开心扉吗？’魔女的脸深深的埋入了膝盖之间。
‘不是全部。’
‘骗子。’
夏舒尔散作了一团黑雾，窜回墨乾体内。
墨乾短暂的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摘下手套，揉了揉太阳穴。
鲁棒性愈发缩减了，得赶紧找对策。
“特么的，放开你的脏手！”尖锐的吼叫划过了墨乾的鼓膜，墨乾连忙抬头，视角中的事物霎那间放缓，凝聚成了这样一副画面：
一个穿着和沃森身边喽啰一样服饰的男子倒着悬在摊位和人群之间，面色狰狞，腹部仿佛被什么东西锤的凹陷下去。四肢同时悬空，指向摊位。顺着喽啰四肢的方向能看到一条健美、线条分明的女性长腿撩开短裙横立着，周围围观的男性群众无不露出一副‘哇哦’的表情，同时伴随着阵阵惊呼。
视角的放缓恢复正常。
“噗噶————嘭！”
嚎叫的声音划过。
不意外的，飞出去的喽啰半身不遂的嵌进了不远处的墙壁上，没了声音。
毕南唯恐天下不乱的吹了声口哨。
墨乾原本按揉太阳穴的手转换着捂住额头，嘴角略微抽搐。
珂琳在一旁大声叫好：“姐姐帅！”
赶紧来几个协调委员把烂摊子收拾下吧……墨乾这么想着，但很明显这里并不是康联……
眼瞅着几个军蜂面露不善，而远处的沃森也即将发作，墨乾草草的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后便将打包好的餐品往一脸懵的黄蜂怀里一塞，高声喊道：
“收摊了！！！”
这声高喊打断了逐渐凝重的氛围，大伙都有些惊异的看着他。
墨乾擦了擦手，开始整理器皿，一边说着：
“世态炎凉，敬谢不敏。我不打扰，我走了哈。”
墨乾开始飞速的收拾摊位，连带着将懵逼的珂琳一下子抱起，然后扔到了餐车侧面的小座上，并帮祂扣好了安全带。
在沃森的眼中，这无疑是示弱，是属于自己的胜利。
但在墨乾眼中，自己还有更加急待处理的事情要办。
跟什么帮自己那个日常脱线的老姐搞什么统计实验，还有什么找茬对峙相比，很明显还是夏舒尔突破境界相关的情况更要紧，必须立刻探查清楚夏舒尔突然精进的原因。
于是墨乾一个翻身跨上已经展开的机车牵引部，熟练的打火，准备溜之大吉。
“不，你不能走。”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墨乾有点熟悉的声音。
传出声音位置的人群顿时散开，两个身披黑色西装大衣的人从中缓缓走出，一男一女。说着，那个有些面色有些阴沉…或者说有些疲倦？的大叔便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摊开展示给围观的众人。
“维安二科办案！闲杂人等立刻退散！都该干嘛干嘛去！”
是之前在码头引导自己的两个特工，他们正冷眼望着周围的人群，下了驱散令。
除了原本正对峙的几个人，其余围观的群众顿时一哄而散。
墨乾挠了挠头，那这多半又是老姐的杰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