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墨乾关停了虚拟现实设备,嗡嗡轻响的机箱回归了平静。
墨乾揉了揉紧锁的眉头,出神的望向窗外那有些不甚真实的霓虹幻景。
‘结果到最后也只是徒增实体,关键还在夏舒尔自己身上。’
“怎么?在想我的事?”
墨乾的思维还未理顺,清脆的靡音就打断了他的思考。
魔女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躺到自己的床铺之上了,仰面朝躺天花板,漆黑的眸子斜睹着墨乾的面庞。
不知何时,夏舒尔换上了一件黑红相间的华丽礼裙,莫名的像珂琳之前挑的那款。
‘在想很多关于你的事。’墨乾在脑海中如实回答。
“讨厌啦~就算这样人家也会拒绝你的哦~”夏舒尔撑起腰肢,似是些许娇羞的托住下巴,纤细的手指半拢住脸颊,遮掩着。
夸张的神情,有些浮夸的言语表达。
幸亏只有自己饱受其扰,只有自己听得见,墨乾这么想到。
“很失礼欸,你这样想。”夏舒尔嘟起了脸,就连这个面部的微动作,墨乾也读出一丝某个因为白天的忙碌,现在已经睡死了的白毛栗子的味道……
墨乾摇了摇头,将晶盘放进了拷贝端口,里面的内容……自己那个便宜老姐至少要过目才行。
‘休息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昨天又老去了,明天又能有什么不同呢?哦对!今晚我要在外面休息~”夏舒尔盯着墨乾,好似要把他吃掉一般。
‘随便吧,你喜欢就行,我现在拦不住你。’
墨乾熄灭了微光灯,宿舍瞬间漆黑一片。
…………
‘所以你为什么就这么躺在我身旁?’
“害羞了?”
‘以前那个拘谨的你跑到哪里去了?’
“所以是不是害羞了?”
‘在我的叙事里面,很久以前‘害羞’就被消解了。’
“吹牛吧,还很久以前,你充其量也就二十五岁不到,比我小得多。”
墨乾默默的翻了个身,从仰面淡睹天花板换成了侧躺面壁,并闭上了双眼。
“墨乾。”夏舒尔出神的望着天花板,全向术式化的她,比起精神上的绝对困惑,夏舒尔对于物态阻隔丝毫不在意。
处于绝对精神谷底的她,此时却能透过混凝土,这些她所认知的最低级的阻滞,在底端清晰的望着漫天星夜。
“我,会怎么样呢?”
‘取决于你的选择。’
“那我换一种问法,换成你——会怎么样呢?”
‘如果你问认知论,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因为我的认知是伴随着我所体验的历史所进行着,我无法跨越现有的符号系统去代替你的主体。如果一定要我去认知,那就只有一个结果,我会消解、解构你所认为的理所应当的一切。’墨乾闭着眼睛,尽量去调和心中不耐的情绪。
‘如果你问的是方法论,我也只能基于现有的我的认知去构造一个对你而言行动、行为的毫无意义的空中阁楼。’
“听不懂啦……”
‘我的认知和实践无法被你复现,因此毫无意义。’
“……这回答——真冷啊……”夏舒尔顿时像是被击穿了一样,微微别过脸,蜷缩起身子。
‘…抱歉,比起让你抱有幻想,我觉得让现在的你认清现实比较好……’
“所以这是对于失去对我掌控所进行的某种报复吗?”夏舒尔语气陡然一转,一丝……幽怨,传入了墨乾耳朵里。
‘我并非大男子主义者。’
“也没有你说这么严重啦……”
沉默,沉默是连接绝对精神的桥梁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简单的几个问题。……就当是……随堂检测?’
“嗯?搞上西里阿教团那一套阿~可以哦~”
‘我会分几个维度来问你,尽量的快的回答,少做思考。问题1:世界是什么的世界?’
“呃……世界?是……世界的世界?”夏舒尔在回答出这种她自己都有些感觉不知所谓的答案之后,居然在墨乾现有模糊的意志里找到了一丝宽慰/了然/同情。
‘世界的本性?’
“凶残、冷酷。”夏舒尔感觉自己稍微有些跟上了墨乾。
‘问题2:于你的视角,你觉得人——其他人对彼此、对世界的态度如何?’
“你是想说怎么去看待人和世界的关系吧?”夏舒尔感觉自己已经能预判墨乾那种奇怪的问题模式了。
‘不完全是,其实主要是你自己的认识,嗯……你就按照自己设想的我的问题来回答吧。’墨乾轻笑了一下,没再细说。
“其他人……这也不太好说呀,有想杀之我后快的,也有像你一样愿意帮助我的…”
夏舒尔在刚说到【帮助】这个词的时候墨乾立刻就打断了她:
‘打断你一下,你真的觉得我在【帮助你】么?’
夏舒尔那原本轻松的声音猛地颤了一下,没了后文。
‘你继续吧,是我唐突了,不该打断你的。’墨乾眯缝着眼睛,面壁思索。
他对夏舒尔目前的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而夏舒尔的反应,多少验证了二三。
“世界……世界对于我来说……不够真实,我有的时候感觉世界在抗拒我,有的时候又觉得世界挺美好的……”夏舒尔十分谨慎的说着,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有内心挣扎……
‘……’墨乾大脑在飞速转动。
“你还有问题的,我感受到了。”夏舒尔几乎算是带着一丝哭腔说出来的,她原本以为是什么类似圣教教导会的心灵鸡汤、心理开导……她都做好嘲笑墨乾居然讲大道理的准备了,词句都准备好了……
结果现在感觉更像是拷问……
‘你相信命运吗?’突兀的,墨乾的提问——回到了夏舒尔所设想的那种心理相关的话题上。
“哼,我才不信那种东西呢。”夏舒尔立刻回答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骄傲的味道。
绝对精神与无意识认识的不一致……吗?
墨乾是有救世情绪的,至少曾经有,而且很强烈。
而现在,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夏舒尔这样特殊的、游离于社会外-/-迷失在符号系统中的个体,自己究竟带着怎样的有色眼镜。
无意识的去想要把握这个孤苦灵魂的命运轨迹,自以为是的想要靠撕裂社会关系而达成拯救‘目的’的救世主义。
更早的自己弃绝这种认识论,但后来的墨乾自己重新捡了起来。
再近一些的历史……墨乾变成了默乾,沉默的默。
……但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是吗?
‘最后一个维度,不过我在问这个问题前要先提一个别的问题……夏舒尔,你为什么要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向一个并未在你整个人生中占用很多时空、精力的我——一个不知名国家的留学生的我,去迎合我、甚至是讨好我呢?’
“我不知道。”出乎墨乾意料的,夏舒尔突然陷入了一种有些恍惚的语气,恍若隔世的飘忽,回答却清晰无比。
“我不知道,对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执着于你呢?我最初是听了你姐的建议才寄宿进你的意识的,对啊……”墨乾面朝着宿舍的墙壁,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到了自己的身上,柔软又温润的物体。
“可能……是……喜欢?”夏舒尔那有些颤抖的声音贴着墨乾的耳郭轻轻的啃啮,温热、暧昧混着一丝渴望挤开了耳道、穿透了鼓膜,在墨乾的大脑里来回的冲荡着。
墨乾不太确定那种感觉究竟是实感还是外在干涉,自己的精神架构体系统没有报警。
墨乾再一次的,明确了自己的根本目的。
‘夏舒尔……’
“嗯?夏舒尔在的哦—”
‘你…’
那有些狡洁的笑容……已经突破了魔女小姐的表情管理,掩不住的挂在了脸上。
就等着墨乾说出自己在脑海中设想的那些句子,然后被自己揭穿、回呛,然后看着他恼羞成怒……
……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会有过彻底、决断、但痛苦的弃绝某种事物的经历吗?准确点来说,你会因为罪恶感/赎罪感/痛悟而弃绝一些亲近你的事物吗?’
当语言符号被无意识的处理、反馈、回传给‘魔女之心’时,几乎是伴随着形成语义逻辑的每个词字的发生,墨乾的话的每一个字都瞬间激起了夏舒尔不愿回忆起的过往。
没等夏舒尔反应过来,那些【历史景象】就一幕一幕的冲刷了过来……
…………
【……好想去外面看看啊,维涅厄斯姐姐……】
……
【……我怕黑……但是如果能看的到星夜,我又不是那么怕了……】
……
【……维涅姐……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
【……黑蔷薇!上课不许开小差!……】
……
【……就为了你的那个可悲的复仇欲……你要置整间学社?你的姐妹们于不顾吗??……】
……
【…啊…好久不见——我最美丽的——杰作,实在是—太美丽了,哦~听说?你现在叫?黑蔷薇?真是…非常的适合你……】
……
大火
大火大火
大火
大火大火
大火
大火大火
大火
大火大火
大火
……
一声怒吼撕碎了漫天的火舌:
“我弃绝你!——————!”
…………
魔女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蜷缩着、颤抖着……
奇……奇怪?
为什么自己对这些记忆没什么印象?
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
咦?刚刚怎么了吗?
咦?……【¥%#&@*】……
……
‘夏舒尔?’思绪内忽响的呼喊,拉回了陷入疑惑而无法自拔的小魔女。
是墨乾略带关切的声音。
夏舒尔有些困惑的揉了揉额头,发现尽管很努力的在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啊?怎么了?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我感觉我有些……困了……”
墨乾还是面壁侧躺,似乎一切静好,看着墨乾那微微起伏的肩膀,魔女夏舒尔突然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安心……
‘困了就先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嗯…晚安,墨乾。”说罢,魔女小姐散作一团黑雾,涌回了墨乾体内。
待墨乾能感受到神识之海中夏舒尔那安定下来得黑色阴影后,墨乾睁开了一只眼睛。如果珂琳醒着,并开着真视之眼,就会发现墨乾浑身上下光幅就没有一处不是蓝色的。
墨乾面不改色的拔下了贴床的那一侧——耳郭上的一颗黑色外置体,靠着这个康联的精巧的外置义体,墨乾巧妙的骗过了夏舒尔那已然能够穿透自己精神架构体防壁的术式化意识主体。
如何在既有的信息壁垒被穿透的情况下避免指挥中心遭受敌火力的集中打击?
最简单的方法,伪造一个假的目标。
这个外置义体的大致功能就是这样。
‘弃绝之意志和命定论么……’墨乾沉思着,但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是时,意识里有一阵阵的困意袭来……
‘如果选择不去回应,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明天……再说吧……’
墨乾合上了沉重的眼睑,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再度睁眼时,却已是朝霞微亮,清澈的阳光掠过了远端的楼宇射入了寝室中。
恍若隔世。
远端的走廊中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墨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并非自然醒,有什么叫醒了自己。
而那外界的干涉,将自己拉回清醒世界的娇小身影,嘭的一声踹开了宿舍门扉——
“小墨!!!康联!康联的船!康联的船来啦!!!”
偌大的寝室内猛地立起了几个睡眼惺忪的上半身,几张脸疑惑/愤慨/不解的望着活力四射的珂琳。
墨乾再度合上了双眼。
自己肯定是起猛了……
……草,不会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