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挺偏袒阿希莉的。你们之前关系很好？”玉澄边切牛排边问。
他和威尔自上次约见后，这阵子总在一起吃晚饭。玉澄本人把这当成了和元老院骑士套关系的方式之一，虽不觉得累，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威尔的邀约太频繁，每次却也只和他聊些生活上的趣事。玉澄如今已经知道长老喜欢园艺却总养不活、已经百岁高龄却还每天坚持把自己的胡子剃掉、费尽心思想和年轻人套近乎的生活细节，却对长老统治的策略一无所知。
弗雷德倒也反常，每次知道玉澄去见威尔都只是撇撇嘴，却很明显地把无精打采写在脸上。玉澄感到奇怪之余，更觉得那元老院的骑士面善——他看着威尔，总觉得能和记忆中的一个男孩对上号，可玉澄回想起那男孩的面貌，又觉得威尔不可能是他。
“我更怕你生气。”威尔浅笑，“要说关系好，还是我和弗雷德关系更好些。”
那为何总和弗雷德茶里茶气……玉澄将吐槽咽下，问：“你们怎么个关系好法？”
“以前我们在军校的时候，我偶尔会和他逃课，一起抽烟喝酒撩妹，不亦乐乎。”威尔的话让玉澄手中刀叉停到半空：“你们以前，干过这些？”
弗雷德会抽烟喝酒撩妹?
“陛下，我和他读书那会都不差钱，所以会玩些自以为很酷的游戏。”威尔小啜一口手边的葡萄酒，“但毕业后，为了贯彻骑士的形象，我和他都戒烟了，也不乱玩了。”
好家伙，自己在避难所和奕铭、诗绪相依为命时，弗雷德和威尔正在军校花天酒地。玉澄顿觉心里不平衡，狠狠戳了下牛排。
“陛下要是不习惯用刀叉，我叫服务员给你配双筷子？”威尔问。
“不必了。我只是没想到弗雷德居然背着我这么嚣张。”玉澄哼哼道。
“他读书时很会玩，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威尔托腮，“他说他喜欢聪明又会做饭的女孩，为此有好几个女孩特地为他去报家政课。”
“他还真挑剔啊。”玉澄用笑容掩盖内心的不平衡。成为国王的现在，玉澄能接触到的姑娘屈指可数，且都没有和他发展恋情的倾向——弗雷德，他何德何能？
“陛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威尔问。
“我没你们有经验，我长这么大只拉过我妹妹的手。”玉澄嘟囔道，“女人只会阻碍我吃零食的速度。”
“小心。”威尔提醒玉澄注意他手肘旁的酒杯，“你差点碰倒它。”
玉澄虽是国王，却是不折不扣的布衣出身；兔子觉得自己的笨手笨脚和面前的纯贵族一比像石头砸了墙，便不再作声，低头吃饭。
“陛下，我不是那种会拿礼仪说事的贵族。”威尔见玉澄耳朵耷拉下来，忍俊不禁，“你不用太拘谨。”
“我们下次要不约其他地方吃饭吧。”玉澄说，“王城的夜市上有很多便宜又好吃的。”
“所以我们还有下次。”威尔看向玉澄，松叶般的绿眼睛透着柔光，却莫名给玉澄一股压迫感，“能听到这句话，我请你吃这顿饭就值了。”
为什么威尔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兴趣？兔子想来想去，只能暂时认定，威尔可能是元老院派来的监视者。
玉澄回房后，见弗雷德坐他床上脸色发黑，也没意识到不妥：“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军校首席更适合当国王的骑士？”弗雷德问完又有点后悔；而玉澄的一脸愣怔让弗雷德更觉心虚，便绕开话题：“算了……你找我什么事？”
“你的配剑，是不是有放血槽？”玉澄说。
“有，但是槽口很细。你想要？我还打算和威尔竞赛时用。”弗雷德满脸防备。
“就因为你打算竞赛时用，我才找你要的。”玉澄解开头发，趴弗雷德身后甩着小腿，“快拿过来。”
“行了，给你就是了。”熊撇嘴，将他的剑交给玉澄。玉澄如今才开始仔细端详弗雷德的剑。兔子对这把锋利的武器赞不绝口，问道：“你有给你的武器起名字吗，就像悠月那样？”
“我和他对武器的态度不一样。在我看来，武器就是工具。”弗雷德瞥向玉澄，“坏了换下一个就是。”
“真不懂珍惜。你这把剑，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材料打造。”玉澄在剑刃上看到自己忍俊不禁的脸，“优秀的武器就像优秀的人，值得珍惜。”
“我倒不这么认为。”弗雷德哼了一声，“优秀的人就算值得珍惜，也不一定会对你忠心耿耿。他们自觉优秀，反水的概率也更大。”
“是吗？”玉澄抬头，“我觉得你就挺优秀。”
“不是有比我更优秀的人在吗？”弗雷德扬眉。
“也对，我就比你更优秀。”玉澄说罢将食指对准剑尖刺下。骑士见到这幕，吓得忙把剑夺回。但玉澄的血像受了指引，往弗雷德剑刃的放血槽里挤，直到填满槽口才罢休。
“陛下，这是……”
“弗雷德，等下我们拿这把剑去花园试试。我今天看到阿希莉的武器就在想，她的武器安装魔石后，能把夏佐和悠月打得落花流水。元老院自身正在开发能赋予武器魔能的设备，我们这边立马研发出附魔武器不现实，所以我想，也许暂时可以用我的血代替。”玉澄说。
“你好像很希望我能战胜威尔。”弗雷德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玉澄不解地反问。
“我还以为你会犹豫，毕竟他……”弗雷德没说完就被玉澄揉乱了头发。
“别胡思乱想了。别人家的孩子军校首席毕业，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本王的好大儿。乖，我们现在去花园看看附魔法和附兔子血，哪个更有用。”玉澄慈祥地笑了。
“啊这，辈分乱咯。”
十分钟后，花园内。弗雷德剑上的黑血，仿佛被撕烂的绸缎般零落于地：“只要陛下的血液脱离了陛下的身体，那就和普通的血没有区别。”
“元老院到底在做什么样的研究，能让武器附上魔法呢。接下来我再约威尔去吃饭吧，总能套出来话。”玉澄晃了晃耳朵，“弗雷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那我明晚就自己去练剑吧。”弗雷德的话反让玉澄露出迷惑的表情。
这熊看上去在为威尔的事闹别扭，却在玉澄给他制造缓和的机会时又选择退缩。第一次觉得弗雷德心如海底针的玉澄见熊不愿透露太多，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但正事禁不起耽搁，隔日晚上，玉澄就把威尔约了出来。
“今天下午我一找你，你就答应了。你不需要为骑士竞赛做准备吗？”玉澄边说边嗦了口薯粉。此时国王和元老院的骑士正坐在王城某座小桥的桥墩前，吃着夜市里一块铜币就能买到的麻辣烫。
“陛下挑的地方熟悉又亲切，我很喜欢。弗雷德从不陪你到这吃吧？我和你偷偷过来吃，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威尔的话飘着股莫名的茶香。
玉澄不置可否，却下意识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夹给威尔：“多吃点。”
“啊?……啊。”威尔站在原地愣了神。玉澄也恍惚了会，才摇头：“抱歉，我擅自以为你也爱吃鹌鹑蛋。”
玉澄和卡洛斯差不多大时，在父母餐馆里和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孩生活过一阵。
他的父母和玉澄的父母有话要说，便打发玉澄带那孩子出去玩。玉澄也不含糊，拿过零花钱就带男孩去夜市吃了一路。
“等下还有晚餐，你不要再往我嘴里塞吃的了！”男孩抗议。
“可是你刚连吃了好几串鹌鹑蛋。”玉澄嘴里嚼着冰糖葫芦说，“这的小吃街是当地特色，你们要是明天走，不知啥时还能再来。”
但男孩听后，面露苦笑：“你还不知道吧。父母要把我卖掉！我家实在没钱了。他们现在把我们支开，十有八九是想把我卖给你爸妈。”
“哦这样啊。”玉澄想了想，问男孩，“你多大了？”
“八岁。”
“比我大一岁，那以后我得叫你哥哥。”玉澄转向一脸惊愕的男孩，“不过，你比奕铭小。这样，奕铭当大哥，你当二哥吧。”
“你、你怎么这样就开始叫我哥了？我将来会和你争家产的！”男孩皱眉。
“你会吗？”玉澄头上的兔耳朵竖直，“我还以为能多个人陪我玩了。”
“我……我不会。你爸妈也不可能给我机会的。”男孩缩了下脖子。
“那就行。我继承餐馆后，我煮饭你打扫，玉璃负责做招待。”玉澄转身抓住男孩的手。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突然家里来了外人，以后要和你们一起生活。”即便被牵住手，后方的男孩依旧面露不安。
“多个人，家里热闹些不是更好？我一直想要个兄弟，可惜家里只有妹妹。话说，你头上的角粉嫩嫩的，好像草莓糖哦。”玉澄瞟了他一眼，“如果你还想吃鹌鹑蛋，我们回之前的铺子再买呀！”
也许他眼里只有吃吧。男孩苦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角。
第二天，玉澄就叫男孩起床，陪爸妈采买食材。他们白天帮父母在餐馆干活，傍晚去田里抓虫子玩，晚上还能靠在一起指认天上的星座。玉澄的父母喜欢男孩做事麻利的模样，玉澄更为有了个新哥哥开心不已。
“你为什么只画衣服，不画人呀？”玉澄刚把玉璃哄睡，就跑到男孩的房间玩；小兔子拿起书桌上的画，只见上面画着几件同色系的衣服，有大有小。
“据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太太打算给家里再备一套暖和的睡衣。”男孩笑道，“我看太太老为睡衣该做成什么样而烦恼，很多布料买回来又嫌不合适，就想不如帮太太在纸上设计一套我们都能穿的睡衣，让她照着画好的样子买布料、做衣服，省钱省力。”玉澄不解，男孩称呼他的爸妈为老爷和太太，在别人面前会叫他少爷；可私底下，男孩倒会叫他的全名，并认可玉澄是他的弟弟。玉澄之前问过男孩为什么不直接叫他父母为爸爸妈妈，明明他爸妈也愿意他这么喊；可男孩只低着头说不敢。
“好主意！”玉澄拿起画纸，端详了一会，“你画的睡衣好好看！说不定以后能成为那个，那个什么，服装设计师！”
可玉澄新认的小哥哥只在餐馆呆了一个月，他的亲生父母便后悔卖子，将之前收玉澄父母的钱全数退还，把自家孩子要了回去。
“那个孩子头上也有个角，只是他头发比你颜色深，头上的角是粉色的。”二人走到夜市旁的海边，玉澄将往事向威尔道来，“他被送走那天，我送了他一块佑他平安的玉佩，回家后还哭了很久，到手的哥哥就这么没了。现在想来，他能和父母团聚，在屠杀发生前就离开云栢乡，也是万幸。”
“陛下，”威尔将自己的披风披玉澄肩上，面露苦笑，“你真的认为……那个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是好事吗？”
弗雷德当晚夜训竟对上了阿希莉。
“你不好好养伤，来这看我干什么？”弗雷德瞥见头包绷带的阿希莉，不以为然。
“威尔那混蛋，居然敢打我。”阿希莉挠挠头，“我来这和你透露些情报，你到时绝对要把他杀个措手不及。”
“什么情报？”
“那家伙的弱点是陛下。”阿希莉说罢，弗雷德挥剑的手便顿住了，“你要是想分他的神，在陛下那走点心机就行。”
“可是，陛下对我也很重要。”弗雷德瞟了阿希莉一眼。
“呵，谁不知道你是被派去监视兔子的啊。”银发少女盘腿而坐，面露不屑，“陛下心里也有数的，你还以为他全心信任着你？他的前骑士，五大三粗的，竟然能在普通的酒会上暴毙，你不觉得蹊跷？”
弗雷德不做声，转身继续练剑。阿希莉见熊没理她，继续开腔：“我听说你很喜欢吃陛下做的饭菜，他的前任骑士也很喜欢吃。这只兔子很擅长下毒，你可别被什么慢性毒药毒死了。”
“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弗雷德转身，面露愠色。
“我好像被你当成了挑拨离间的长舌妇。也罢，我走。”阿希莉站起身，“我不过是知道一些威尔的过去，想协助你帮我报个仇。”
“你用错词了。你想利用我，而不是协助。”弗雷德扬眉，“我和陛下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费神。”
“那个孩子在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又被转手卖给其他维度的贵族。”威尔缓缓说道，“贵族正经历丧子之痛，愿意出大价钱买下和他儿子年岁、样貌都非常相近的他。从此，他成了贵族的养子，顶着贵族儿子的名字，以贵族儿子的身份而活。”
“威尔，难道你……”玉澄瞪大眼睛。他已经记不清儿时那个男孩的样貌，可他头上的角断不是现在这种形态。
“我的父亲在收养我那会，就已经神志不正常了，他嫌我头上的角碍事，不像他亲生的儿子，就将它磨掉好几次，但它依旧会长出来。多次被磨掉角后，我经常浑身不明原因地疼痛，无法入眠，头发褪色，角的颜色反倒变深了。”威尔看向玉澄，“在你们家度过的那一个月，是我至今唯一能感受到温暖的一个月。”
“你是……淮辛哥哥。”玉澄愕然。
“你还记得我曾经的名字啊。”威尔向前走了一步，笑中带着悲伤，“玉澄，兔族大屠杀之后，我试过去找你和玉璃，后来也听说你成了唯一幸存的兔族，想去拜访，但养父母把我禁了足。从军校毕业、加入元老院后，我才能亲眼看见你在台上演讲。我想立马和你相认，可我早归于长老麾下，时局未定，贸然接近只会给长老和你添麻烦；幸好，我的老朋友弗雷德代我护住了你。但现在，新的联邦稳定了下来，你建立了新贵族，我便能在长老面前，以拉拢新贵族的理由接近你。”
“……你的角被磨过吗，我记得犀牛族的角，被磨掉时会很疼。”玉澄愣了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啊，那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威尔按住玉澄的双肩，“你还能记得这么多，我很高兴。”
“我已经忘了关于你的很多事。”玉澄依旧没能缓过神。
“但你还记得我爱吃鹌鹑蛋。那时我们还小，也只相处了一个月。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对我来说，那是段无可替代的回忆。”威尔的眼里像盛了一汪碧泉，“我很想你。”
骑士回到国王的卧室时，正见玉澄躺床上发呆。
“陛下，你怎么了？”弗雷德上前，看玉澄的肚子鼓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吃太多了。夜市上有很多好吃的，我给你打包了一些，在床头柜上。”玉澄打了个饱嗝，“另外弗雷德，我得给你说件意想不到的事。你知道吗，威尔他……”
“我知道。”弗雷德叹了口气，“早在和你见面之前，我就经常在军校听他说，他有个兔族的弟弟，可爱又善良。”
“……你果然早就知道。”玉澄坐起，“你该不会成了我的骑士后，还经常和他私下说起我吧？”
“他关心你，可他不好和你明面上有交集。”弗雷德耸肩，“作为朋友，我就时不时向他透露些关于你的消息呗。”
“你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比如只要有零食新上市，你总会第一时间派人去买；读书时会专心到忘乎所以，我喊你你都听不见；好几次哄卡洛斯睡觉，都是自己先睡着；认为淘米水能把阳台上的蔬菜养得更好，却没把握用量，把刚出芽的菠菜苗浇死了——那一周你只要去阳台，就会心疼地念叨‘菠菜，我的菠菜’，笑死个熊。”弗雷德说罢，玉澄瞪大眼睛。
“就这些？”兔子本以为弗雷德不会注意到这类生活细节，而威尔也不屑于听这种琐事般的报告。
“就这些。我总不能和他说其他事吧！”弗雷德叹气，“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他对我的这种小事感兴趣？”
“很感兴趣。每次听我说起这些都笑眯眯的，有点恶心。”弗雷德仰躺在床，“不过，和你一起生活的是我，他只能听我转述。这样看来，还是我更占优势。”
“你俩都有点恶心。”玉澄一脸嫌弃。
满月高照，待玉澄入睡后，弗雷德看着兔子的睡颜，面色复杂。
玉澄不知道，弗雷德早就和威尔说过，玉澄想拉拢他，以及那个“白国王与黑皇后相爱”的剧本。
“照他这么编，白皇后还真可怜。”威尔边喝茶边笑，盯着弗雷德的双眼却充满威慑力，“但我想，白皇后不会介意的。即便白国王与黑皇后相爱，她也愿意爱那爱上别人的白国王。因此，如果黑皇后变了心……不管白国王作何反应，白皇后都会出手。”
“即便她可能早被杀下棋盘？”弗雷德嗤笑道。
“即便她早被杀下棋盘。”威尔站起，凑近弗雷德的耳边轻轻说，“她也会化为厉鬼，把伤害她挚爱的凶手，拉入地狱。”
弗雷德本懒得搭理这类话，但此刻他看着玉澄和威尔正式相认，反将他早该在脑海中死去的记忆唤醒。
白皇后的爱只会感动她自己。弗雷德边玩着玉澄的侧发边想，这只兔子同时被威尔和他盯上，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