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捡到什么——”
放学路上，刘芮拿着一根树枝，在吕敞眼前晃：“猜猜这是啥？”
吕敞本来不大打算理她，但她一直在吕敞眼前晃，就只好敷衍道：“我看到了，一根木棍。”
“错了。”刘芮说，“再猜猜。”
“额，金箍棒？”
“还金箍棒……你当我是小孩啊。”刘芮做了个鬼脸，“这是斩蛇剑！”
“斩蛇剑？”
“是啊。”她洋洋得意地举起木棍，“当年朕斩白蛇用的神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
她嘴巴模仿着咻咻咻的斩击声，手中木棍挥得虎虎生风——只是苦了路边无辜的绿化灌木，本来枝繁叶茂，长得好好的，却突遭横祸，被打得簌簌落叶。
“哎，你这是什么眼神？”刘芮看见吕敞神色颇为苍凉地45º望天，不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呵！你见过这么长，这么直，这么光滑的木棍吗？”
她比划着木棍。
“没有。”吕敞说。
“对啊，世上哪有这种巧合。”刘芮认真地说道，“当年斩蛇剑被大火灼烧，重回天上，于是晋朝就大乱……如今它化作此番模样，二度归于朕手——这难道不是上天要我再次征乱伐暴，奋三尺剑而平天下吗？”
“……”吕敞无语了。
“你是不是还不信？”刘芮被他看炸毛了，“这可是天命！”
“陛下圣质如初……有淳古之风。”吕敞高情商地拱手道。
低情商：幼稚鬼。
但刘芮岂能不知道其中含义，她怒目而视，把木棍横在吕敞脖子前：“尔要试试我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我是不是该说‘吾剑何尝不利’？”吕敞虚着眼。
“但是你没有剑！”刘芮得意地轻轻敲了下他的脖子，“咔擦——你死了！”
“啊。”吕敞配合地歪头，“我死了。”
然后他们之间就陷入了沉默——两人的相处方式就是如此，刘芮想到啥就说啥，思维天马行空，而吕敞勉强跟上她的逻辑，不至于被抛得太远。
吕敞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一个相当贴切的比喻：两只发癫的青蛙在荷叶之间乱蹦，却总是殊途同归。
貌似是踏青回来的小学生在老师带领下，一溜一溜地从旁边走过，都戴着小黄帽，举着小红旗，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摇摇晃晃的小鸭子。
刘芮还玩着她的“斩蛇剑”，在地上扫来扫去，期望着真有一条蛇给她斩了，嘴巴里念念有词。
而一个小学生从她旁边经过，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以一个不算小的声音，对他的同伴说：“好搞笑啊那个女的。”
吕敞板着脸，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刘芮则是张牙舞爪，叫吕敞拦住了。
“这小鬼怎么说话的！”刘芮看着他们队伍的尾巴，勃然大怒，“别拦着我！我非要教育教育他不可！”
“他又没骂你，你气什么。”吕敞憋着笑，“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
“你有病是不是啊吕敞。”刘芮骂道。
“臣有病，臣有病。”吕敞唯唯称喏，“陛下不要气坏了龙体就好。”
刘芮气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把“斩蛇剑”丢了。
“诶，陛下的斩蛇剑呢？”吕敞明知故问。
“回天上去了。”刘芮黑着脸。
“那怎么办？那不是天命吗？没了剑，陛下该怎么平天下啊。”吕敞大惊，面露悲痛。
“这恰恰说明现在天下太平，还没有到要我亲自出马的程度。”刘芮反过来道，“再说，此剑是因我才有了天命，而不是我因此剑才有天命！不过凡物，何足轻重！”
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
吕敞这么想，但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刘芮怕是真要冒气了——不可不慎啊。
又走了一会，他们已经能看见自家的小区了，但吕敞的书包带子被刘芮扯了扯。
他回过头，看见刘芮指了指旁边荒芜的小公园：“老回家干啥，在外面坐坐嘛。”
“我不回家我干啥。”吕敞无语道。
“回去又没意思，只能看手机……你又不陪我玩。”
“你是很闲，那我还要写作业呢……”
“作业作业，天天作业。”刘芮愤然道，“看着就头痛——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变呆子。”
她扯着书包带子：“不呼吸新鲜空气就回家是会死的，阿敞。”
“那我现在呼吸的是啥，过期空气吗？”
“嗯……”刘芮蹭着他撒娇，“吕敞哥哥，陪陪人家吧。”
听她刻意夹起来的声音，吕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身体一抖：“行吧行吧……”
刘芮明明算是取胜，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有点……忧愁？
但这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刘芮很快就换上一副高兴的样子，蹦到了公园里。
这只是个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小公园，几个惺忪平常的健身器材都锈迹斑斑，写着禁止踩踏的草坪已经杂草丛生。
“小时候我和你经常来这玩呢。”刘芮直奔秋千，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有点印象。”吕敞环顾四周，童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他看着这副荒凉的模样，也有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那时候你长得还没我大呢。”刘芮双手抓着秋千索，“才到我腰这……一转眼，我看你倒要抬头了。”
“虽然我那时可能比你矮，但这么夸张你绝对记错了……”
“以前我给你推秋千，现在轮到你给我推秋千了。”刘芮自己荡了荡，但荡不太高。
“有这回事吗？”
“有啊，只是你忘了。”刘芮的两只脚晃晃悠悠。
“我很担心它会不会断掉……”吕敞看着咿咿呀呀作响的秋千索。
“正常现象，断不掉的。”刘芮说，“我自己玩了好多次了。”
“你竟然还自己来玩。”吕敞走到刘芮背后，想着她一个人荡秋千，觉得画面有点好笑。
“你现在又不陪我。”刘芮垂着头，声音好像有点低落，“我一个人无聊，只能下来玩咯。”
这时的太阳已经慢慢地落山，天空一片昏黄，高楼大厦、秋千、还有刘芮和吕敞的背影都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副抽象画。
吕敞慢慢推着刘芮，想着她在之前的几个黄昏里，独自坐在秋千上发呆……刚刚还好笑的画面忽然变得孤独起来。
真是奇怪，刘芮明明是和“孤独”这个词相差最远的人。
“毕竟不是小孩了……”吕敞感觉嘴巴有点苦涩。
“我知道。”
刘芮的乌发在半空飞扬。
“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你可以叫她们来陪你。”
吕敞接住刘芮，又把她推得高高的。
“可是朋友只是朋友啊……”刘芮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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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小贴士：
很长，有点离题，不愿意看可以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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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蛇剑，源自高祖斩白蛇起义的故事，
《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
有一个民间说法是斩头，白蛇就乱汉初；斩尾，就乱汉末。结果刘邦从中间把它劈开了，于是汉朝中期就出现了王莽篡汉。
有意思的是，刘邦当年斩白蛇，号称是赤帝子杀了白帝子，天命就到了刘邦身上。
而王莽篡汉的一个借口是汉朝天命已失，刘邦（刘邦：你寄吧谁）亲自显灵，把赤帝子的天命转到了黄帝子也就是王莽头上——这招又被刘秀破解了，他说我刘家的天命确实没了，但不是到你王莽身上，而是从主支转移到我这个旁支身上了。
《西京杂记》：“高祖斩白蛇剑，剑上七彩珠九华玉以为饰，杂厕五色琉璃为剑匣。剑在室中，光景犹照于外。与挺剑不殊。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辄有风气，光彩照人。”
当然，这是后人美化加工，所谓“斩蛇剑”，也只是刘邦庶民时一把普通的剑，是因为刘邦持有它，它才遭到了后人的神化，作为宝物被收藏起来。
等到西晋，首都洛阳的武库发生大火——放现在就是军火库爆发了重大事故。
除了兵器，里面收藏有三样宝物，王莽的头颅（大概是震慑后世篡逆者），孔子的鞋子，高祖的斩蛇剑。
正史记载三样宝物都被焚毁了，但野史记载前两样被焚毁，斩蛇剑却飞到天上消失了，由此也能看出民间对汉高祖的尊敬，
《晋书·张华列传》：“库火，华惧因此变作，列兵固守，然后救之，故累代之宝及汉高斩蛇剑、王莽头、孔子屐等尽焚焉。”
《中华古今注》：“晋武帝时，武库火焚，有智伯头、孔子履、高祖斩蛇剑，二物皆为火焚之，惟剑飞上天而去。”
（时间也有差异，正史记载是元康五年也就是晋惠帝司马衷年间，野史记载是他爹晋武帝司马炎年间）
有趣的是，洛阳大火后不久，西晋王朝仿佛也失去了天命，政治斗争愈发猛烈——贾后祸国，八王之乱，胡马南下……
晋帝国的国运在无休止的内耗中凋零殆尽，以至于神州陆沉、五胡乱华。百姓、公卿们衣冠南渡，进入了惨烈、血腥的东晋十六国时期。
这是迷信点的说法，而实际一点的说法，就是洛阳大火因为不及时扑救，导致大量军械损毁，对晋帝国军事力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五胡猖獗——
《宋史》：“晋惠帝元康五年闰月庚寅，武库火。张华疑有乱，先固守，然后救灾。是以累代异宝，王莽头，孔子履，汉高斩白蛇剑及二百万人器械，一时荡尽。”
《资治通鉴》：“冬，十月，武库火，焚累代之宝及二百万人器械。”
能武装二百万人的器械，也许夸张，但足以说明其重要性。
《宋书》作者沈约认为，正是这场大火，导致晋朝“冢嗣将倾，社稷将泯”，而当时负责处理火灾的司空张华等人也在事后认为这是导致“五胡”造反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里面会有如此多的军械？
因为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大量兵器在这个过程中流落民间，等到魏晋统一，为了维护秩序，就从百姓、豪族手中将兵器都收缴上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晋武帝并不信任地方（司马家是篡位上台的），就把军械统一保管在洛阳城郊——这一政策还体现在对地方军队的限制。
《晋书·山涛传》:“吴平之后,帝诏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
《晋书·陶璜传》：“吴既平，普减州郡兵，璜上言曰：'臣所统（交州）之卒，本七千余人。南土温湿，多有气毒，加年征讨，死亡减耗，其见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未宜约损，以示单虚。'从之。”
一个大郡才五十个士兵，而交州这样的边境州郡，也不过2420人。
其中固然有解放劳动力、恢复农业生产的因素，可同样能看出晋武帝某种程度上对地方军阀的防备。
没了地方武将，那谁来保卫我大晋江山呢？
当然是我司马家的好亲王啦——晋朝军事力量大概可以分为藩王率领的地方军和属于皇帝的中央禁军，以及帝国北境的蛮族部落。
武帝想挺好，但他没想到，乱司马家天下者，正是司马氏自己。
说回大火。
既然武库这么重要，当时的司空张华为什么不灭火，是他犯傻？还是他一肚子坏水？
张华当然不傻，也不坏，事实上，他是当时极少数忠诚于晋朝的大臣，才干也很高，尽管屈身于毒后贾南风，却将民间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他不灭火的原因也很简单——“库火，华惧因此变作，列兵固守……”
武库这样的重地，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起火，张华是担心有贼子作乱，想混在救火队伍里趁乱抢夺兵器，就优先把火场封锁，等稳定下来，再进去救火——当然是迟了。
不管何人所为，这场大火都对时局动荡的晋帝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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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质如初，有淳古之风
这话是说晋惠帝司马衷的，就是那个著名的傻子皇帝，说“何不食肉糜”的那个。
当然，他也没很傻，后来他哭着说“此嵇侍中血，勿去”，能看出有善恶观之分。
在晋武帝年间，他还在做太子时，朝中上下就很担心这个太子能不能做皇帝，更愿意拥立他的弟弟齐王司马攸。
晋武帝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让弟弟继承皇位，而当时太子妃贾南风等人在考试中给太子作弊，让太子交上一份优秀的答卷。
晋武帝阅后，龙颜大悦，旁边知道他心意的大臣也猛拍太子马屁，说他聪明智慧，只有一个叫和峤的直臣去探望太子回来后，委婉地对晋武帝说：“太子圣质如初，有淳古之风。”
意思就是你儿子跟当初一样蠢，没半点变化。
现代说法——眼神很纯真，有一种野性的美。
晋武帝听后，默然不语，最后还是让太子登上帝位。
背后原因，展开又能讲好多，就不废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