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生嘿咻嘿咻地在草坪上热身——由于他动作略显浮夸,再加上周围观众的瞩目,显然是搞怪成分多一点。
“卢哥,这次你肯定第一了啊,你初中不是练田径的吗?这波不纯纯给我们降维打击了?”
几个似乎互相认识的参赛选手神色悠然地站在起跑线边上,互相攀谈。
“不是,田径跟长跑能一回事吗?再说,我都多久没练了,早就生疏了……我这次就是被老师抓过来走个过场的,第一名你们谁要就拿去吧。”被叫做“卢哥”的人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睥睨间,还是有股骄傲的神气。
“哎呀,谁不是被抓过来的……我也摆烂了,到时候就慢慢跑,免得给自己跑中暑——最后一名我肯定包了。”有人长叹短吁。
又有人反驳道:“诶诶——那我就不同意了,你还敢和我抢最后一名?”
“反正我们待会就慢慢跑,谁乐意跑第一就跑去吧……”
“好好……”
同样作为参赛者的吕敞孤零零地蹲在墙角,听他们逐渐达成共识。
但那个“卢哥”讲完后就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人——然后他透过零零散散的人群,眼睛直直地看向吕敞这个方向。
吕敞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应该是错觉吧?
吕敞虽然和“卢哥”有一面之缘——他和刘芮似乎是朋友——但也仅限于一面了,根本谈不上认识。
“卢哥”开始移动了。
吕敞怎么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
但“卢哥”还是径直过来了,他站在吕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影笼罩在吕敞又懵又疑的脸上。
吕敞仰着头,试探性地问道:“……你好,同学?”
“就,就你叫吕敞啊?”卢哥很不客气地开口了。
“我是叫这个名字……”
卢哥以一种不过如此的眼神,冷冷地打量着吕敞。
老实说,吕敞这样蹲着是比较尴尬的,但卢哥双手插兜,和他站得有点近……如果他站起来,俩人就变成脸贴脸——好像更尴尬了。
“一般。”他摇摇头。
吕敞表示很懵。
“哎,你知不知道我?”卢哥双手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肚脐……动作意义不明,透露着一股流里流气。
“卢,卢哥?”吕敞小心地回答。
“算你知道一点。”卢哥摸着下巴,嘴里砸吧砸吧的,好像是在炒菜,“我听说,你跟刘芮走挺近啊?”
吕敞一听刘芮的名字,顿时就懂了……他之前好几次想过类似的情景,没想到还真给他碰上了。
“我和她是邻居,确实挺近的……”
卢哥摇头摆脑,总之就突出一个意义不明:“你还挺自豪是不是?……她住哪?”
“……你认识刘芮?”吕敞明知故问。
“当,当然认识!”卢哥反应激烈。
“那你想知道,就去问她呗……”吕敞虚着眼。
“她,她要是肯跟我说,我还用得着问你!?”卢哥急眼了。
话刚说出口,他似乎就意识到不太合适,便咳嗽几声,平复心情:“你呢,也不用太狂妄……不要仗着芮姐对你怎么样,就忘乎所以、有恃无恐……”
“同学,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装傻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芮姐做了什么。”卢哥冷笑,“觉得CPU女孩子很爽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芮姐这两天有多难受?”
是PUA吧……
吕敞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哥们,都是男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行不行?”卢哥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手抓着头发,“虽然芮姐没跟我说,但我是懂的……你知不知道她难受得昨天一整天都没回我消息,害得我快一百五十天的QQ火花断了——你懂她的痛苦吗?”
吕敞确实是不知道还有这种情况……昨天刘芮倒是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只是吕敞正处于自闭状态,一条也没回。
至于QQ火花……那是个啥?他真没注意过。
“……对不起?”总之,吕敞还是先道个谦。
“道歉能恢复我的天数吗!?”卢哥悲愤道。
“那,那要我咋办?”
卢哥一瞪吕敞:“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不要以为芮姐温柔脾气又好,你就可以嚣张了……我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是你再害芮姐不搭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生起气来,自己都害怕!”
温柔,脾气又好?
吕敞又有点迷茫了——咱们讲的是同一个刘芮吗?
“哎哎哎,你要做什么?”这时,传来李士林粗犷的嗓音。
他迈大步走过来,捏住卢哥的肩膀,面色不善:“你找我哥们干啥?”
面对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李士林,卢哥表情依旧桀骜,他拍开李士林的手,不快道:“你又是谁?没见过聊天啊?”
“我?我叫李士林,你叫什么名字?”
“卢哥!”卢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谁跟你哥哥哥的,我说你真名是什么!”
“耳朵不行是吧,我真名就叫卢哥!”
“你真名叫卢哥?我还叫李爷爷呢!”李士林冷哼。
“他确实叫卢哥……”跟在李士林背后的刘芮探出头来。
她笑盈盈的:“总算找到你了,我还以为在另一边呢,多亏遇到这个傻大个,给我带过来了。”
“你要找我?你不早点跟我说,我直接带你来了。”卢哥一喜。
“呃,我主要还是来找阿敞的……”刘芮表情有点尴尬,“——对了,你和阿敞在聊什么?”
“没什么,就是关于比赛的事情,我在传授他经验,鼓励他一起加油。”卢哥神色如常,然而腿却抖来抖去。
“真的?”刘芮有点怀疑。
“真的呀,我刚跟他说,跑步要跟在别人后面,这样更省力。”卢哥用脚碰了碰吕敞。
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吕敞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就配合地点点头。
“想不到你也是有点用的呀。”刘芮意外,“你比赛可得带着阿敞跑,他还没怎么跑过呢。”
“这当然了!友谊第一成绩第二嘛!”卢哥拍拍胸脯。
他挪了挪脚:“那我先去热身热身了……”
看着卢哥离开的身影,刘芮悄悄问吕敞:“他是不是跟你说了奇奇怪怪的话?”
“差不多算是吧……”
刘芮叹气:“我想也是……其实小卢这人不坏,就是有点呆……你不要理他就是了。”
“小卢?”
“就是卢哥啊——他爹妈倒起个好名字,谁见了都得喊声哥,我可不被占便宜,就叫他小卢。”刘芮嘿嘿笑,“结果现在我们班老师都这么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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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绾,汉朝开国功臣,八位异姓诸侯王之一。
这位跟刘邦的感情极其铁,关系相当于现在的刘芮和吕敞,完全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们两家是同乡,父母辈关系还很好,刘邦和卢绾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长大后也是同窗和至交,互相敬爱。
刘邦这人性格比较肆无忌惮,经常犯事情要吃官司,就到处东躲西藏,而卢绾就常常跟着他一起逃亡——陪着一起当逃犯,这感情也不用多说了。
说实话,这缘分加这感情,如果他俩有一个是异性,估计就直接喜结连理了。
后来刘邦起义造反,卢绾也以门客的身份陪伴在刘邦身边,刘邦受封汉中王,他就被提拔为将军,并常常以侍中(贴身秘书)的身份,陪伴在刘邦身边。
再后来,刘邦当上皇帝,卢绾就又被提拔为太尉(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受封长安侯——长安这地方,对秦朝,对汉朝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卢绾能得到这个显贵的封号,足见恩宠。
而他的恩宠,在外臣里,也是独一档的——像萧何韩信张良等人虽然也很受刘邦器重,但论亲昵和信任程度,没有一个大臣比得上卢绾。
他可以随意出入刘邦的卧室,在刘邦称帝后,卢绾甚至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传递各种不为人知的密诏——第二个有类似殊荣的,就是刘邦的弟弟,楚王刘交了。
再后来,原本的燕王臧荼谋反,刘邦率大军亲征,卢绾也追随左右,等臧荼被平定后,刘邦就“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封一个有功之臣为新燕王——那群臣能不知道是谁吗?就一起上书说长安侯卢绾随陛下东征西讨,功劳最大,可以封为燕王。
于是卢绾就被刘邦喜滋滋地封为燕王——所以说,他是异姓王之中最水的一个,不能说没有功劳,但比起其它几位名将,基本就是靠关系和信任上位。
可即便是这样亲近的挚友,在刘邦晚年对异姓王的残酷清洗中,也难免心惊胆战,在旁人馊主意的建议下,卢绾试图养匈奴自重,以免朝廷降罪。
卢绾为什么那么怕?其实不是怕刘邦,而是怕吕雉,比起犹豫不定的刘邦,吕雉在对待异姓王的态度上要更加坚决——一个字,就是死。
用卢绾的话就是:“现在不是刘姓而称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吴芮了。去年春天朝廷族灭了淮阴侯韩信,夏天又诛杀了彭越,都出自吕后的计谋。现在皇上生病,政事都由吕后来决断,吕后专门想要找借口诛杀异姓诸侯王和大功臣。”
但事情终究败露了,刘邦遣使召卢绾入京,卢绾害怕被杀,说了上面一番话,就称病不出,结果这话还是被前来调查的官员听到了,报告给了刘邦。
还在重病的刘邦听了很生气,说:“卢绾果然造反了。”就派大军讨伐燕国,并下诏道:
“燕王绾和我是老交情,我关爱他就像关爱我自己的孩子,听人说他和陈豨私下谋反,我以为不会有,所以派人去迎接他,但卢绾称病不来,谋反的态度就很明显了。燕国的官员和民众并没有罪,赏赐官员六百石以上的爵位各一级。和卢绾一起的,叛离然后回归的人,也赦免他们,加爵一级。”
卢绾一听这诏书,就知道刘邦还是念及旧情——这诏书几乎就把“阿绾你快回来我原谅你”写在纸上,于是就带着自己家属、仆从、亲信几千人等在长城边上,等刘邦病愈,就入京朝见。
但等到四月,刘邦病愈的消息没传来,一个噩耗却传来了——公元前195年4月,汉高祖刘邦驾崩于长安。
于卢绾而言,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一方面,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独揽大权的吕后绝对不会放过他;另一方面,就是悲伤了,他没能见到老友最后一面。
其实刘邦的晚年真的很悲哀,光提这件事,他和卢绾做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却在垂死之际产生裂痕,无论是不是误会,刘邦和卢绾都没等到两人见面澄清,在遗憾中去世……当初卢绾出镇燕国那一别,竟然是永别。
而卢绾当初为什么不敢进京?很简单,就是当时的刘邦在生重病,神志都未必清醒,人身自由也受到严重的限制,卢绾要是敢进京,那就是第二个韩信了——韩信被萧何哄骗入宫,直接被吕后先斩后奏。
当初的旨意是不是刘邦下的,都未必清楚,其中细节,从官员任命就能看出一二——那个打探卢绾情报的官员是谁?是辟阳侯审食其,他被派来传旨和调查,也是他把卢绾谋反的证据上报给刘邦的。
审食其是什么人物?早年,他也是刘邦的好友和心腹,跟卢绾一样,都是跟在邦哥屁股后面的好兄弟,但后来他没有跟随刘邦打天下,而是被留下照顾刘邦的家人……还有吕雉。
在战乱中,审食其显然和吕雉产生了亲密的关系,如果说卢绾是刘邦的绝对心腹,那审食其就是吕雉的绝对心腹。
所以卢绾看到审食其前来,心里是咯噔一下的,再后来刘邦派兵攻打燕国,领兵的将领是谁?是樊哙。
樊哙当然也是刘邦的哥们和大将……可他也是吕雉的妹夫,也是吕雉的绝对心腹,让卢绾心里更慌了——这究竟是刘邦的旨意,还是你吕雉的伪诏!?
所以卢绾坚决不肯在刘邦病重时入京,而是打算等刘邦病愈,恢复自由后,再入京澄清。
但卢绾等来的只是好友的死讯。
还能怎么办呢?大汉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而他选择在长城等候,意思也很明显了。
公元前195年4月,在刘邦驾崩后,燕王卢绾当即率领部众翻越长城,投奔匈奴,被封为东胡卢王,但时常被蛮夷劫掠,从此郁郁而终。
“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馀,死胡中。”
我想卢绾肯定是认识吕雉的,关系应该也不错。
当燕王卢绾在长城下吹着冷风苦苦等待时,会不会想起某个午后,他第一次见到刚嫁进刘家、笑容羞涩的少女吕雉。
当初谁能想到今天?
哦,后来卢绾的妻子儿女逃出匈奴,重归汉朝,当时是吕后执政,但她已经病重了,就安排卢绾的家人暂住于燕王在京的府邸之中,准备等她病愈了,再设宴相见。
不管是怎么样的心情,故人相见,总是要说些什么的。
可恰如当年刘邦卢绾故事,吕后最终也没挺过去,死在了公元前180年的初秋。
终究还是没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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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刘邦说他对待卢绾跟父亲爱儿子一样,太搞了。
卢哥:刘芮可是能做我妈妈的女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