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5月5日 阴
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因为我迈出了身为哥布林决定性的一步。
我觉得我必须要控制自己，做一只自律的哥布林。
（笑）：那你把衣服给穿上啊。
——————————————————
又来了，她又开始来影响我的思绪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任何一只哥布林会穿衣服，而我也绝不要做第一只穿衣服的哥布林。
但是，我找来一套人类的衣服给我的食物穿上了。
我觉得我的食物对我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有了她之后，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这简直比掉进米缸依旧被饿死的鼠人更加可笑。
我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我的食物只需要吃些科米尔树果就可以保持良好的状态，但吃过之后她就会让我觉得充满了吸引力，之后我就必须花费大量的体力去解决这种吸引力所带来的困扰。
久而久之，我会逐渐变得衰弱，直至死亡。
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那种非常美好的事情每天最多只能花费两个小时。
（笑）：那剩下的时间，你打算做什么呢？
“狩猎，当然是要去狩猎！”
我大喊了一声，然而她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们之间唯一能够交流的方式，就是透过我手里的这面镜子。
因为在这面镜子上跳出的每一个字符都仿佛是有魔力一般，能够让所有看到的人读懂。
我看着她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耐下心来让这些话呈现在了镜面上。
“那你想要我陪你一起去狩猎吗？”
她笑了，而这段文字也缓缓浮上了镜面。
我从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食物，于是忍不住想着——
“你真忍心狩猎自己的族人吗？”
而当这段文字浮现在镜面上的时候，食物沉默了。
她红润的脸庞渐渐开始苍白，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
我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于是想要像过往那样将她抱在怀里。
可她躲开了，蹲在了一个狭小的角落里。
那种感觉好像是从温暖的春天直接步入了刺骨的严冬。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样的眼神我却感觉似是在哪里看到过。
究竟是哪里呢？
我第一次尝试着开始搜索脑海中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可随之而来的痛楚却在极短的时间里蔓延开来。
我坚持着，努力着，抗拒着这样的痛苦。
如果我的记忆是一片漆黑无比的海洋，那在刚才的一瞬间，我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丝短暂的光亮。
我想要寻找光亮的原点，可终究还是被痛楚打败了。
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可刚才我明明看见了。
那个穿着白色铠甲抵挡在怪物面前的人。
他到底是谁？
5.
5月6日 暴雨
我病了。
在一个被倾盆大雨席卷的日子里，昏沉的感觉席卷着全身。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一张漆黑的血盆大口正在追逐着我。
有很多人跟在我的身旁，我们向着黑暗前行，不断地奔跑着。
然而黑暗仿佛是无穷无尽的，跟着我一同前行的人不断倒下。
直至最后，我看清了黑暗最真实的面容。
它像是个孩子，不断变幻着自己的形态，肆意嘲笑着我的无知。
我拔出了佩剑，向其斩去。
霎那间，黑暗消失了。
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柔和的春日。
阳光明媚，万物复苏。
可是，跟随着我的那些人却永远倒下了。
倒在了花海之中，用着最狰狞的目光向我看来。
他们在斥责我，在怨恨我。
我茫然无措，举目四顾想要寻找一处遮蔽之所。
而这时，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黑色的雾气如同獠牙般在裂口四周环绕。
我没有犹豫，纵身跃入了黑暗之中。
随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食物就坐在我的身旁。
她把沾湿的草叶敷在了我的额头上，在看见我将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她突然笑了。
拿起了身边装着不知名粘稠液体的石碗，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虚弱地直起身，犹豫着用手指沾了沾那些奇怪的液体塞进了嘴里。
那是一种冰凉的感觉，苦涩的草种与泉水交融在了一处。
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它不同于滚烫鲜血灌入喉中的感觉，更没有咀嚼猎物时给我带来的畅快。
可我饿了，我开始享受这般冰凉的苦涩。
食物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直到我将那些液体全都一扫而空之后，她才转过身，拿起了那面镜子。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当镜面上呈现出这句询问的时候，我笑了起来。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镜框的边缘，让上面的字符重新排列组合成了另一句话。
“我是哥布林。”
“你不是！”
字符再一次改变了，她用倔强的神情看着我。
我摇头，我在心里嘲笑着人类的偏执，又将字符改成了我想要的模样。
“我是！伟大的哥布林神在上，除了你之外，我会杀死所有看到的人类。”
“那为什么我是例外的？”
对啊……为什么她是例外的？
我被这个问题所震撼，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对于哥布林神的虔诚。
这是任何一只哥布林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我缓缓拿起了被丢在地上的长剑。
我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一视同仁。
可是食物面对着尖锐的剑尖竟毫无惧意地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用脸颊擦过冰冷的长剑，用自己的柔软融化着我的坚硬。
我又输了，我被她拉进了料理盆中，沐浴在科米尔树果所营造的甜腻香气之中。
我将伟大的哥布林神置于脑后，我开始幻想自己也许是个人类。
这是一趟奇妙的旅程，所有的理智都会在旅程中荡然无存。
而只有在攀上高峰之后，才能再度将其寻回。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我喘息着从料理盆中爬起来的时候，食物还在发出着令人浮想联翩的呢喃。
可我的理智已经回来了。
一只聪明的哥布林绝不会懊悔之前做过的事情，但他必须要去思考明天将会变成怎样。
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止一次地亵渎了伟大的哥布林神，所以不断维护哥布林自尊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我决定做出让步，将镜子拿到了她的面前，问出了一个之前永远不可能会问的问题。
“你……是谁？”
食物笑了，在慵懒中露出了一缕笑意。
“蜜莉……蜜莉·卡亚。”
“蜜莉……卡亚。”
我笨拙地，试图念出她的名字。
而在我真正将她名字从口中说出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自己今后再也不能称呼她为食物了。
因为她已经有了名字。
那我呢？
我又是谁？
难道每一只哥布林都是没有名字的吗？
我应该有名字的，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6.
5月8日 小雨
昨天又是荒唐的一天，我一醒来就喊了蜜莉的名字。
蜜莉听到我喊她的名字之后非常高兴，我看到她高兴之后也非常高兴。
而我们表达高兴的方式又非常直接，于是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时间去碰那面镜子。
但今天我们都冷静了下来，在不断的推导中，我们开始怀疑这一整个星期以来的荒唐都是科米尔树果导致的。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我找的这个山洞上，就长着一棵科米尔树。
蜜莉一直强调自己绝不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女人，在她居住的人类国度里，贞洁是一种美德。
我无法明白这些复杂的词汇到底想要表达怎样的含义。
于是蜜莉换了一种更为直白的说明方式。
“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不，我是你的第一只哥布林。”
我纠正了她的说法，并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好吧，你是我的第一只哥布林。”
蜜莉妥协了，她露出无奈了眼神，似乎只是为了能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出生在亚哈大陆一个叫做锡斯坦的小国里，我父亲是那里的祭祀，可有一天锡斯坦的国王突然死了。新继位的国王认为他父亲的死都是因为祭祀邪恶的诅咒，他想要处死父亲以及所有和父亲有关的人。父亲为了救我，找来了佣兵想把我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进入这片森林后的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
“这很正常，因为这里是迷雾森林。”
我随手拿过镜子打断了她的叙述。
“迷雾之森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它会放大很多东西，让所有在这里的生物都能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就好像邪恶的人会变得更邪恶，善良的人会变得更善良，还有……”
我看了看蜜莉，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不是这样的！”
蜜莉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她近乎蛮横地抢过了镜子，又继续解释道……
“那一定是树果的原因！我……”
“你怎么了？”
我凑近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掌。
蜜莉的脸更红了，她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甚至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可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好吧！就算这个地方真的放大了我……我的一些特质，但我还是个忠贞的女人。”
“我不明白忠贞这个词的意思。”
我摇着头问出了这个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就是说，你是我的第一只哥布林，也是最后一只。”
虽然只是在用魔镜交流，可蜜莉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激动。
我想了想，可还是无法明白这个词的具体含义，于是又说道——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生物，忠贞的意思是不是说每种生物都只能有一个？比如一个哥布林，一只巨魔外加一头半兽人？”
“没有巨魔！也没有半兽人！”
蜜莉好像疯了，她抢过镜子开始疯狂敲打我的脑袋。
我被她砸得很疼，可我却发现自己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蜜莉的体力很差，就算平时欢愉的时光中大多也都是我在主动。
而这次，她更是砸了没几下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我同往常一样，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抱住了她，随后将双唇贴了上去。
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可这次蜜莉却轻轻挣扎着，用手推了推我，随后拿起了旁边的镜子。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被放大了什么呢？”
被放大了什么？
我忽然露出了一缕邪邪的笑容，随后向下看去。
蜜莉顺着我的目光也往下看去，随后脸红得就好像是要渗出水一样。
可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只是本能的伪装。
就在她提出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一种冰寒刺穿了脊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
哪怕根本想不起任何东西，但这个问题本身却好像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所以在这片迷雾森林里，我究竟被放大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