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5月21日 小雨
淅沥的雨水又开始从迷雾森林上空落下。
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倒在我身旁的，是那些早已被劈砍到血肉模糊的野兽。
我只是想要杀戮，想要用血液的鲜红来激发心中最原始的冲动。
我不能停下这样的举动，因为我不想思考。
只要拥有片刻的安宁，那些名字就会再度从我记忆中苏醒。
莱茵，希米尔，还有……蜜莉。
无数碎片的画面层层叠叠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但只要不将他们串联起来，那我就还是我，一只冷血而又残酷的哥布林。
哥布林不该具备思考能力，它们没有善恶的观念，它们极端狡诈与自私。
它们绝不会顾忌任何人的生死。
我是哥布林！我的世界只有杀戮！也只能拥有杀戮！
我喘息着，嘶吼着，如同咒语般默念着这些话语。
倒在我身旁的野兽变得越来越多，它们的尸体逐渐堆叠成了小小的山丘，鲜血也缓缓流淌成了溪流。
血腥的气味刺激着更多的野兽前赴后继。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丘正逐渐被堆砌成壁垒，而鲜血也汇聚成了水潭。
最后一只野兽也在我面前倒下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我被困在了高高的壁垒之中，浸泡在了殷红的血腥之中。
我的世界被隔绝了，我的杀戮被终止了。
回忆的碎片划过空洞的灵魂，又再一次产生了连结。
它们彼此接近，它们相互吸引。
违背着我的意志，还原成了一幅幅让人熟悉而又陌生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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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米尔，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等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说你选错了人。我只是觉得圣国公主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士，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伟大的魔法师在垃圾桶里翻到了自己专属的法器一样……”
黄昏，夕阳，草垛。
还有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徐徐吹过的晚风。
所有能够令人浮想联翩的元素都在此刻聚集，女孩脸上写满了慵懒，她正用指尖不断地在男孩胸口划着圈圈。
“那你会反悔吗？”
“不会！绝对不会，我莱茵·哈肯用自己的名誉发誓，一定会永远守护在希米尔公主的身边！喂……我是认真的，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因为这些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一个剑士哪有什么名誉！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把我约来这里，说了一大堆我爱听的话，然后又假装是不小心绊倒了我……”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可是事情已经变成这这样了，如果我怀孕了，父王一定会把你送上绞刑架的！”
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不会的！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然后守护在你的身边！”
“你要是做不到呢？”
“那我就会变成一只哥布林，但就算那样我也会继续保护你的！”
“我才不要哥布林来保护我！”
“那你喜欢半兽人吗？”
“不喜欢！！”
“这就麻烦了……你总要给我的誓言一点容错率吧？其实我觉得半兽人还不错，你不知道半兽人里还有一种羽兽人吧？他们长着好像天使那样的翅膀。不过如果你还喜欢其它什么东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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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开始逐渐复苏。
虽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痛楚，但希米尔与蜜莉的身影却开始不断重合。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沉迷那样的感觉。
因为在那具陌生的躯体上，我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熟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龙牙之剑灌入你胸膛的那一刻，恶魔燃起的火焰早该将你的灵魂燃烧殆尽。
为什么……？
我无法再继续思索下去，强烈的激动让我根本无法顾忌这些细小的琐事。
我推倒了尸体所堆叠成的壁垒，我飞奔着跑回了那个洞窟。
蜜莉从来都不知道那颗科米尔树就是我亲手种下的。
更不会知道在交错缠绕的树根后面，还藏着另一个洞窟。
那里原本封印着一只哥布林绝对不能回忆起的过往。
而现在，这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甚至不在意记忆中还有着无数的空白，便劈烂了科米尔树的根茎，冲进了洞穴更深处。
在那里，一块简陋的墓碑正插在微微隆起的土堆旁。
这原本是我所有记忆的终点，现在却好似成为了希望的起点。
我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堆满尘埃的盔甲，拔出了那柄早已被无数藤蔓覆盖的龙牙之剑。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黄昏。
你带着腼腆而又害羞的神情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我告诉过你。
当你给了一个男人拥有全世界的希望，也就好像给了他无穷的动力。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疲劳是什么。
我只想挥剑。不断地挥剑，不断地挥剑，不断地挥剑！直到把所有挡在前方的人全都打败，然后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人。
而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话，我绝不会选择去拯救什么世界。
我只想完成我的誓言，永远守护在你的身旁。
所以，我来了！
10
5月24日 晴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离开森林的那一瞬间，无数负面的情绪突然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绝望，悲伤，愤恨，毁灭。
这些可怕的情绪在顷刻间冲散了所有美好的记忆，让那些原本就不完整的画面变得更为支离破碎。
所幸，我还记得蜜莉，我还有着成为哥布林时和自己达成的约定。
不要思考。
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约定了，但我知道如果我想做什么，那就应该秉承着最初的目的，不要在过程中产生任何思考。
无论蜜莉在哪，我要做的只是找到她，带走她。
剩下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如此坚信着，向前迈出了步伐。
百年的时光，对于亚哈大陆的改变并不深刻。
锡斯坦公国与迷雾森林的距离也并不遥远。
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找到了锡斯坦公国，守卫看到我之后忽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他们走到我的身旁，开始询问我的来历。
而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嗅到了恶魔的气息，那是一种仿佛于尸体上诞生的腐败气味。
没有丝毫犹豫，龙牙之剑在顷刻间出鞘。
两颗人头在同一时间飞舞上了空中，随后滚落在了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常常的血痕。
尖叫声在此刻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而感到恐惧。
他们四散而逃，剩下的士兵也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徐徐向我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我感觉到了更为浓烈的恶魔气息。
锡斯坦公国仿佛是被恶魔彻底侵蚀了，无论是从逃跑的平民身上，还是眼前的士兵身上，我都能深刻的感受到恶魔的气息。
这就意味着，整座城市都已经被恶魔占领。
我无须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因为……他们都是恶魔。
秉承着最初的目的，血色的杀戮于这一刻开始了。
在找到蜜莉之前，所有的恶魔都是我的目标，我不会放任任何一人的离去。
于是从城门开始，鲜血宛如河流般向着宫殿流淌。
我看到无数尸体躺在我的脚边，那些哀嚎与悲鸣对我来说更像是悦耳的旋律。
那是恶魔临死时发出的声音，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我沉醉了，沉醉到早已无法停下手中的杀戮。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夜色临近，连带着让殷红也归于了黑暗。
城市安静了下来。
我喘息着站在宫殿前，劈开了那大理石制造的宏伟石门。
我本以为这里会有更多的恶魔向我冲来。
可整个宫殿却静悄悄的。
没有任何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在黑暗的世界里，时间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我缓缓向前行走着，于剑尖滴落的鲜血也随着我的步伐不断蔓延。
可突然间，光明出现了。
无数火把自墙的两边点燃，像是想要引领着我向更深处而去。
我顺着火光继续前行，直至来到了最深处的大殿门前。
在那里，我停下了步伐。
远远地看到了我想要找寻的人。
“蜜莉！”
我大喊了一声，可此时蜜莉的神情却让我感到陌生。
她就坐在王座上，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我，手里则把玩着一枚沾着血渍的祖母绿戒指。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战胜那个可笑人类的意志，这次是我把你救出来的，你打算要如何感谢我？”
“救我？你在说什么？”
我迷茫地看着蜜莉，却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却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魔的气息。
而在听我说完这句话后，蜜莉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她像是感到了诧异，开始起身凝视我的脸庞。
随后她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
“太可笑了，我以为在离开了迷雾森林之后你就会苏醒的。一只上位恶魔，怎么可能会被人类的意志所打败。”
伴随着这声嘲笑，一股更为深刻的愤恨在我内心深处翻涌了起来。
这是我过去时常能够感受到的情绪，带着所有负面的情绪以及对于人类的憎恨。
当我还是只哥布林的时候，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应该存在的情绪。
哥布林憎恨人类，想要杀死人类，消灭人类。
但现在，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伴随着不久前才经历过的那场杀戮。
我突然觉得好像再也无法压制那种感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头痛欲裂，只能用力抓着头发，向着蜜莉吼叫道。
“你竟然还能坚持？”
蜜莉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又徐徐说道——
“人类真是一种可笑的生物，他们总喜欢编造一些奇怪的谎言。在我的封印被解除之后，我在这个宫殿的文献中了解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一百多年前，有一位叫做莱茵·哈肯的圣骑士杀死了一名我的同伴。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类天真地以为恶魔可以被杀死，然而上位恶魔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它们只会被封印，就和我一样，我被卑鄙的精灵族封印在了瓦罐里，但他们永远都无法消灭我。更何况，恶魔的智慧是凌驾于人类的，我无法想象我的同类会放弃一位沐浴过龙血的人类，而去占据一个毫无作用的公主，所以那个故事一定是假的。”
“这不可能！”
我承受着如同撕裂般的剧烈痛楚，挣扎着辩解道。
“可这就是事实，恶魔可以被放逐可以被封印，但就是不可能被消灭。我不知道你究竟使用了什么方法，又或者迷雾森林里有着我所不了解的神秘力量，所以……”
蜜莉勾了勾手指，而那面被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镜子竟然就这么向她飞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