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一个夏天,我记得很清楚。空气中很难找到书里描述的橘子汽水味和汗臭味,更多的是夏季烈阳带来的焦灼感和一股淡淡的糊味,蹲下的话能感觉到沥青地面上这股味道要更重一些。”
“那时的我喜欢围绕整个操场缓步绕圈,这是当时我的个人习惯,它能让我感到安定。尤其是享受着阴凉处到阳光下的过渡,有一种奇妙的,被抚摸的触感。”
“有机会你可以试试,很独特的感受,错过的话可能会后悔。”
“嗯,我打断一下,虽然您描述的很详细,甚至有点像文艺小说,听起来也并不会感觉到无趣,但这并不是我需要的。”我拿着笔记本坐在治疗室的沙发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黑发男人。
他是我今天早上接到的特殊病人。特殊的点在于他是被干警们压着过来的,并且压着他过来的两名干警现在就站在我这间心理治疗室的门外。
一般来讲,只有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犯人才会送到我们这里进行精神评估,以此来确定他们是否患有精神类疾病,能不能承担他们所犯下罪行的法律责任。
可问题就在于,经过我的测验他的神智非常清晰,心理也很健康,甚至可以说是对社会有着积极倾向的人。
我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干警们用看管重犯的手段压到我这来做精神检查。
在这一行里我是个新人,基本上都是从老一辈的工作人员嘴里听他们以前的事儿当工作经验。而对于眼前这种情况我也听说过,无外乎就是大佬逃避罪责的一种手段,要么狸猫换太子,要么假做精神证明。
不过这结论也还有待推敲,一是那些老前辈嘴里不乏吹牛b、胡编乱造的成分,二是我没收到相关的暗示。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并不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会做逃避罪责或者成为替罪羊这种事情的人。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也尽管老话讲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人的感觉这种东西是很怪的,我有一种直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并且他也不是一个会逃避责任、会任人摆布的人。
我再次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着一头半长的黑色发,大概到他的肩膀处。虽然这对女孩子来说还算短,但对一个男生来说已经算的上是长发。头发梳洗的很干净,看不到有头皮屑的存在。他的脸也很干净,看不到有杂质,凑近一点感觉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毛孔。他的五官说不上有多好看,是扔到人群里都无法再找出来的类型。他的皮肤是偏褐色的,这是一种经常做户外活动的特征,一般长期被阳光照射才会导致肌肤变成这种颜色。
他的手指算不上修长,中规中矩,这对于我一个手控来说未免有些遗憾,但是他的指甲打磨的很圆滑,没有多余的指甲探出部分,而且他的手洗的很干净,甚至有些和脸上的皮肤形成了差异,从这个细节我能看得出来他很珍视自己的双手。
除此之外他的服装虽然很廉价,却异常的干净和整洁,透出一股清新的气味。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是个洁癖,可他在刚刚伸手拿桌子上我摆放的糖果时,并没有介意让袖口粘上些许茶渍,这倒是让我有些奇异了。也同时打消了我对于他是个洁癖的印象。毕竟没有一个洁癖患者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轻度洁癖。
另外让我感觉有些奇怪的是他竟然穿的是长T恤和长裤子,要知道这可是夏天,外边三十多度的天,室内我还没有开空调,这位穿着长衫长裤恨不得把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包起来的男人也就越发显得怪异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让故事进入正题,但是先不要着急,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个引入的开头,不是么?我这应该也算是个开头吧?”男人微笑着看着我,竟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明明他笑的很温和,语气也并没有很尖锐,更多的是一种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温柔,可就是这样随和的语气,竟然让我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可能就是小说中里描写的王八之气吧?
我不禁这样想着。
男人又从糖罐里拿出一颗糖,剥开后丢进嘴里,脸上露出了幸福和追忆的神色:“柠檬味儿,是我喜欢的口味。嗯,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学生,准确地来说,是受尽排斥的高中生。你要知道孩子们的暴力大多数是冷暴力,这是他们对待讨厌的人的手段,他们觉得孤立是一种驱逐自己讨厌的人的好办法。”
“这也是我在体育课的时候在操场上散步的真正原因,毕竟我不可能回去学习,要知道体育老师不出事的概率约等于你们老师给你补课的概率。”男人的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而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他是真觉得有趣,还是在嘲讽这畸形的课类情况。
“噢,瞧我这脑袋。”男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有些抱歉的跟我说道:“你看看,我都忘了跟你说我叫做什么名字了。故事怎么能没有个主角儿呢?”
“我叫方因殊。因果的因,特殊的殊,你可别给我来个贤淑的淑。”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笑点,似乎从他开始讲所谓他自己的故事开始就没有停止过笑容,而且还来回变化着。
而且他说的似乎有一点不对。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干警们给我的简易档案,刚想张口说话,可他却未卜先知一样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闭嘴,我只好闭上了嘴巴先听他讲。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一百斤的人,九十九斤反骨的我怎么会变得那么听话。
“一般故事的主角总会遇到点什么,你知道的,要么是奇遇,要么倒大霉后再奇遇。毕竟不开挂很难称为是主角。”
“而我不一样,我属于是不但倒了大霉,而且没有奇遇的那一类。”
“爹不亲,娘不爱,如果这个故事真的有作者,那怕是这位作者也恨不得我倒霉死。”
“放学的时候,走在回家路上的我就这样被黑恶势力绑走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于一个特殊的地方了。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啊,你到底醒来后在了什么地方呢?”
“我的答案是——一台机器。没错,我醒来后被困在了一台机器内。这个机器很奇怪,它有点像是钢铁打造成的棺材,机器的四周有很多个管子连到别的地方,而机器上面是一种透明的容器。我就在容器里。”
“一种半透明的液体足足没过了我的鼻端,当时慌的我呀,那叫一个手刨脚蹬,生怕自己被淹死在这破地方。”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昏迷之前八成就蹲里面了。要是真会淹死,我不是早就嗝屁了。不过当时我可没想通,我那叫一个急啊,最后踮着脚,用手扒拉着那个透明的容器内壁,尝试着让自己抬升一点高度,能够正常的呼吸后才打量起周围。”
“你猜是不是会有很多白大褂围着我,然后进行一次什么恐怖的实验?不不不,你想错了,什么都没有。我在那个罐子里等了好久,手都撑酸了,嗓子都喊哑了,结果鬼都没来一个啊。”
“周围又是一片惨了呼啦的白,看着都渗人。不过又不像是病房,毕竟你就是ICU也不至于把病人扔罐子里泡液体吧?一般有这待遇的都是标本老师,就是躺板板给医学生们贡献自己的身体,让他们了解身体结构然后去救人的那些个奉献者们。”
“又没有实验人员和器具,它也不像是实验室,后来啊,我就没办法,就想办法撬那个容器,看能不能撬开。”
“嘿,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我下意识的接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我醒了。原来是黄粱一梦。”
“……”我不禁有些无语,心里也有些推翻了之前自己对他的看法,毕竟谁家正常人这么讲故事的。你就塞小说里都得被读者骂水啊。
“别急啊,重点这不就来了?我发现我是倚靠着我们操场左侧那个花坛边儿上睡着了,而我的身边,有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
“对,女孩儿。她并没有穿我们的校服,所以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毕竟没有一个学校会允许学生不穿校服来,而且我们那个学校还是蛮严格的……所以当时的我其实很疑惑,这个不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开门的大爷可不好说话。而且她坐在我身边干什么,我可是个从来没女人缘的家伙。想到这我忍不住抬屁股往右侧挪了挪,离他远了点。至于为什么没回教室,那当然是因为没打下课铃啊。我那帮所谓的同学还在操场上狂奔呢。”男人咀嚼着糖果,发出一阵阵嘎嘣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