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义体金属的人还会梦到自己的兄弟吗？还是像虚幻电子般立体投影的那种。
真是个中二的问题。
可是道格就是梦到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体内电路的影像，道格时常做梦，如果梦到的是死人，表现出来的形态就会变成立体投影出来一般的电子虚影，飘渺的数据漂浮在半空中，由一颗又一颗方形像素构成。
道格梦见布莱登和往常一样，坐在公寓的顶楼，指尖依旧夹着平日最爱的数码浓烟，他抬头想望向天空，却被更高的大楼阻隔，只能看见方形一角，像被困在井底的青蛙。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黑文市的楼盘越来越多，房子也越盖越高，如果想要住在较高的顶层感受更宽敞的空气，就只能掏出比常人更多的财力，甚至背负起日益增多的债务。
“真是压抑啊！”
道格坐在破旧公寓的顶台下面，同样已经到达顶楼，而布莱登总是会希望爬的更高，所以就攀上了顶台的屋子顶端。
布莱登听见道格的叹息，又猛抽一口，问道：“你在叹息什么，道格？你是为何而感到压抑？”
道格抬头，看向布莱登，此时的他还保持着人类的样貌，五官清秀，粗糙的皮肤却布满沧桑，一头天生的奶奶卷也包裹着一圈又一圈的沙尘——每次任务回来就会这样的，他也习惯了，反正每天都洗洗头就好，如果有时间下班回家洗澡的话。
“住在比较低的地方的人几乎看不见阳光，日益昏暗。”
道格耸耸肩，回应道。
“每天笼罩在大厦的阴影底下，接触着毫无营养的人造光源，心理崩溃也是常态吧。”
“啊啊啊啊啊啊！”
正是他们谈论之际，马路边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突然就开始抱着脑袋痛哭，仿佛浑身疼痛，吓得众人四散开来。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年轻人这样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推开身前原本默默经营着的小摊，朝着两栋大楼中间一道狭窄但又散发着光芒的缝隙跑出去，像是径直地奔向那个天堂。
也没有人拦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哔哔——”
“刺啦——”
“砰！”
在年轻人消失在缝隙尽头的瞬间，就传来车祸发生时标配的紧急刹车与激烈碰撞的声音——这所谓的夹缝之光根本无关天堂，只是通往马路的巷口，也是外面修建了一条专门为有车人士所准备的宽敞马路才有空间让一些光亮照射进来，只是这份光芒在长期生活在阴影里的人眼里太过耀眼。
“哪来的疯子看不看路啊！”
“真是的，这样一来会议都要迟到了。”
“赶紧先走吧，会议最重要！”
紧接着就传来了一端呵斥般的对话声，大致可以猜出年轻人的结局——无非就是车祸横来，暴毙街头，最后无人认领的尸首可能会被随便扔到城市外郊的垃圾场，曝尸荒野，给电子乌鸦来一点大自然的馈赠。
“压抑。”
道格重复念叨这个词。
“这就是压抑。”
一场闹剧的插入上演已经让布莱登抽完了一支烟，他把烟头弹开，郑重其事地对道格说道：“压抑的不是钢筋水泥或霓虹灯管，这些都是由我们兄弟姐妹的血肉所构成。压抑的是永远无法突破的精神现实，那种明知道没有未来却不得不为其而活的怅惘……”
他顿了顿，抬起左手，看着自己的钢铁左臂，说道：“一种……让我们血肉变质的内核悲剧。”
故事大概到这，道格就醒过来了。
不过这也好像不是梦？
他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怀旧梦境，还是机械身体在刨挖他精神深处所发掘的限定回忆。
-
黑文市市中外，南方生物研发部科研室。
南方生物和黑文中央医院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解药的研发。
“要不知道道格他们怎样了，莱克星顿找到他们没。”
细川太一站在临时组建的书桌前，看着混乱而没有突破的数据叹了口气。
“别想着他们了。”汪蜂猛地一拍桌，想让他回过神来，把注意力专注在当下的事情上，“眼前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好歹道格也是救了你的吧。”
细川太一松了松领带，准备在休息的片刻去接杯咖啡，他拿起自己专用的马克杯，向门外走去，临走前还回头朝汪蜂煞有介事地笑道，说了一句让她后脊发凉的话——
“共情能力这么差，可是很容易引发家庭矛盾的噢。”
“兹拉——”
细川太一说完这句话，就通过自动双开门离开了。
被细川太一莫名当头一棒的汪蜂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草稿纸，陷入沉思。
随后突然暴躁地将桌上已经算成一团糟的废稿尖叫着揉成一团，狠狠地甩进垃圾桶里，紧接着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声响，她也离开了这里。
汪蜂一路乘坐电梯下降，来到地下停车场，钻进自己的专属加奈轿车，驶离这里。
这是病毒爆发以来他第一次离开这栋建筑，每天一头扎进解药研发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几近崩溃，所以当她驾驶着车辆透过车前窗感受着久违的阳光时，她会感到一种短暂松懈的舒心，金色阳光照在她波浪的黑色卷发上，将她已经炸毛的发尾暴露无遗。
黑文市的南边地区真的是舒适呀。
她静静享受着久违的自然光亮，感慨着南部居住区的怀才不遇。
南部地区相较而言没有那么多市中那种高耸入天的恶心大楼，居民各自聚成村落，农民勉强自给自足，空气也好得多，起码要是想要感受正常的阳光，这里便是不二之选。
或许只是输在消费水平较低，导致地区居民生活条件也一般，没有市中的那份机遇与风险并存，没有那种觥筹交错间的纸醉金迷吧。
汪蜂无法评价人们这种复杂的想法。
又想在南部苟且安逸，又怕自己孤独地荒芜一生，死了都没人知道。
又想在市中寻求机遇，又在多重谋生压力之下崩溃，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正应这份复杂与矛盾，人才之所以能称之为人吧。
她这样想着，达到了一个目的地。
只是同样隶属在南方生物旗下的一处地界，但座落的位置十分偏僻，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经过，误打误撞的概率都极低，四周由通电的铁丝网围成一个不大的方格子，中间有一个农场样式的小木屋。
这个造型，是参考了一部讲述丧尸大爆发的老电影而设计出来的。
讽刺的是现在还真的差不多发生那样的事了。
她刷了下自己的身份卡，从正门进入，然后习惯很好地随手关门，貌似这是一片隐秘的禁地。
她刷卡走入农场小屋，同样是要随手关门，同时多打上好几层锁，最后在房子中央拨开一堆稻草，在干枯的杂枝底下找到一扇上锁的铁门。
这是一个指纹锁。
汪蜂把她还未改造过的拇指按了上去。
锁头弹开，她也拉开铁盖，顺着扶梯爬了下去，还不忘把铁盖带上。
铁盖在合闭的一瞬间指纹锁自动锁闭，旁边的稻草仿佛也应召着一股磁场，自动铺了上去，把这个秘密的通道盖住藏好。
汪蜂爬到最底下，是一个狭窄明亮的走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只有白色。
她顺着走廊继续走下去，最终停在了一扇白色的门前。
门顶上方有一个白色的小摄像头，摄像头射出红色的扫描光线，从汪蜂头部扫到脚步。
“确认来者身份——南方科技研发部副主任，汪蜂。”
“兹拉——”
门自动打开，伴随着机械运作的声响。
汪蜂走了进去，身处一个依旧纯白的房间。
房间中央有一张白色的医疗床，床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白发少女，医疗床微微倾斜，让人一进来就能看见床上病人的状态。
数十根白色的管子插在少女身上，少女也穿着白色病服，脸上带着透明的氧气罩。
汪蜂站在门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如既往的严厉语气——
“汪菲，我来看你了。”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心跳显示器持续尖叫的声音，以及氧气罐持续供氧的呼吸。
汪蜂理了理现状，没有说话。
她看向汪菲的脸——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连头发的大波浪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刚出生那会她们就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双胞胎，身上没有一处不一样的。
除了妹妹那一头白发。
也是汪菲的白发。
汪蜂心里一直都清楚，知道这一切故事与灾难发生的导火线有多么老土。
所以他在父亲自闭的时候依旧尽心尽力地打理好公司，显然光靠她一人稚嫩的手段无法与市内其他两大老牌企业抗衡，而南方生物由她父亲创办获得良好口碑的至今，正在她手里落寞。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那个叫做“极子”的物质。
而此刻正在市区里蔓延的病毒或许应该叫做“极子病毒”吧。
一意孤行的父亲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女儿因为先天疾病而饱受折磨，而更讽刺的是这种疾病并没有先例，让本就靠医药起家的南方生物如临大敌。
所以极子来了。
肮脏的小秘密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