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小时,我们六人通过连接的走廊进入了飞机内部。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呢,虽然记忆里已经有了许多次,但果然不实际体验一番的话称不上是自己的经验。
我看了看同行的五人,发现花山院同学和绫目会长神色如常,专心寻找着座位,而其余三人沿途左看右看,注意力完全放在周围的环境中。坐没坐过一目了然。
新鲜感自进入机舱的那一刻开始很快就消磨干净,虽然和日常出行乘坐的电车差别很大——一排六座,左右小窗,天花板下有行李架,等到起飞的时候密封,但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中国的高铁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没过多久,我们找到了座位,团购的时候买了一整排,位置也早在学校社团活动的时候就分好了——最左边是花山院同学,然后依次是待雪,妹妹,我,绫目会长,三叶同学。
放好行李后,我们按照顺序落座。
坐下没多久,左边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他们三个最活泼的在讨论什么。我这边则安安静静的,三个闷葫芦凑一起,一个看书,一个戴耳机听歌,还有一个在想自己这次航行的三个多小时除了闭目养神还有啥事可做。最后那个是我。
发了一会儿呆,我打开手机,不能听歌,也不能刷视频——我没有耳机,因为戴久了对耳朵不好,妈妈禁止买,家里也只有一个头戴式耳机用于特殊情况下练电子琴,但我几乎没用过。
在这之前已经做好到中国之后的准备工作了,没必要这时候再去操心。我点开了沉寂已久的bilibili,刚想搜搜“网骗”视频,广播里就传出“关闭一切电子设备”的提示。
好了,可以睡觉了。
我直接把手机关机,放好后把椅背调了个较为舒适的角度,然后靠着并闭上双眼。
机舱内部的嘈杂声比睁眼时更明显了,我尽力忽略它们,将心沉下去。
……………………………………动了。
睁开眼睛看向右边的窗户,不太明显,但外面的景物确实在缓缓移动。
马上就要起飞了吧?我不禁开始好奇,这样的庞然大物,到底是如何飞起来的。
不一会儿,窗外的景物开始以一个明显的速度后移,飞机因为加速有着些许的摇晃,突然转了个弯,惯性带着身体一倾,这下明显了。
前行,转弯,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起码有个三四分钟了吧,怎么还没起飞啊。
我不再盯着窗外那单调的风景,正过身体半躺着看前方天花板上洁白的灯泡。而就在这时,猛地察觉到自己在向后倒…不,是机舱抬起来了。
腰部靠着椅背的着力点向上移动,脑中闪过失去椅背自己向后方坠落的幻想,下一瞬又被重心变化的感觉拉回现实。
……有点难受。
我忍着不适感看了一眼窗外——世界在倾斜。
恍然间,有什么东西从我的感知中溜走了,而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开始颤抖起来,狂风的聒噪声从窗边冲进我的耳朵,让我有些焦躁,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让我十分难受,却说不出一句话。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坐过山车时从开始的位置渐渐升高的那种仿佛刺穿灵魂的恐惧感,犹如死亡的前奏曲。
飞机起飞了,但我一点都没有那人记忆中那种像是第六感骤然开阔的兴奋感,只有对生命受到威胁的焦虑,以及恐惧。
‘为什么要坐飞机,坐船不好吗!’
‘也不一定会找到答案吧?早知道就不去找那个死人了!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乖乖待在家里不好吗?我为什么要出来!’
——诸如此类的怨念吞噬了我的内心,与过去坐过山车时如出一辙。
是啊,我就是如此懦弱,如此怕死,是什么东西让我有了可笑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呢?
下坠…下坠…下坠……
即使身体依然稳稳地贴在座椅上,大脑却一刻不停地下意识地如此幻想着,在无底的深渊,没有阻力,一直下坠,处在死亡的边界线上,而对下坠,对死亡的恐惧则一刻不停地折磨着那颗卑微的,弱小的心。
直到——
“喂,晴季,你干什么,危险!”
压抑着的尖音穿透了狂风噪音的阻挡,将我微微拉回一点现实,但这点清明根本抵挡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恐惧,转眼间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待雪?”
“待雪同学,你抓着中岛同学的手做什么?快回去!”
再次回归现实的时候,左手已经被某个温热的东西抓住了,我看过去,只看见一只肤色与我迥异的手与我的手扣在了一起,而我也回握住了它。
我眨了眨眼睛,左手周围的世界由模糊转为清晰,同时也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待雪正蹲在我的身边,身体倾斜着已经要贴在地板上了。
见我看过来,他平静的脸抽动了一下,然后才磕磕绊绊地弯曲成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刚学会笑但还不太熟练的外星人一样。
诶?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他的笑容似乎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即使是这样一个与平日里相去甚远的笑,都能轻易地将我的恐惧吹散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忘却了其他一切感官,只保留视觉。看见他眨眼睛,不时生硬地变换着表情,嘴巴张开像是在说些什么,虽然我听不见,但通过口型能够分辨出他的话:“大丈夫です”。
他说,“没事了”。
就像突然出水一样,伴随着一阵有些刺痛的耳鸣,聒噪的喧哗声涌入我的耳朵,而最突出的便是右边传来的低沉女声:“待雪,回去,我不想再重复了。”
就在这时,我才明白待雪是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冒着危险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唤醒自顾自沉浸在幻想中的我的。
我快速扫视了一眼周围,前排有人转头戏谑地看着待雪和我,花山院同学撑着扶手快要站了起来,妹妹双手抱着胸眼睛有些湿润,绫目会长冷着脸视线很是犀利,三叶同学皱着眉头但没说什么。
向后的倾斜感渐渐消失,原来已经快要度过了上升期了啊。
“好啦学姐,我这不是没事吗?别这么盯着我了,我这就回去。”
待雪轻松的声音响起,随后他站了起来,松开了握着我的手——那一瞬间,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强烈的恐惧与不安在我的胸中炸开,我猛然间抓住了他即将离开的手,紧紧抓着,拼尽全力,指甲显然已经刺入了他的手背。
我很快反应了过来,想松开左手,但只是让小臂颤抖的幅度变得更大,手心仍在使力,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我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的脸,但又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看到一张嘲讽脸。不过他没有那样,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似乎从我的眼睛里读懂了我的内心,转身跟花山院同学说了什么,然后又转了回来,蹲下身靠近我,说道:“若叶,坐我左边吧。”
“好…好……”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就已经有些结巴地答应了。
身体有些脱力,我颤抖的右手有些费力地解开安全带,然后在待雪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起身,和已经从座位上出来的花山院同学交换了座位。
在这期间,我一刻不停地握着待雪的右手,即便是坐到了座位上也愿不放开。
“呐,若叶,把你的右手伸过来。”他把左手放到了扶手下,轻声对我说道。
我言听计从伸出了右手,只见他将左手反握住了我的右手,并且有些用力地握紧,似乎在证明自己不会松开。
“放松点若叶,别害怕,把左手放开吧。”
“嗯嗯……”
看见他的微笑,我莫名紧绷的心也放松了一点,然后试探性地放松了紧紧抓住他的手,同时也看到他手背上被我的指甲刺出来的血与伤口。
“没事,一点都不疼哟,若叶乖,放松放松。”
“嗯嗯……”
好像过了很久,终于,在我松开左手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心像是悬浮了起来,控制不住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是与他相连的右手不曾放松。
“好好好,若叶是乖孩子哦。”
是吗?我没让你失望吗?
我想看他的表情,听他的夸奖,但睡意已经占领了我的大脑,快撑不下去了。
“若叶乖,睡吧,晚安。”
晚安……晴…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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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刚起飞时,我很快就陷入了一种不安的状态,且随时间愈演愈烈。就在这时,晴季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安慰了一下我,让我转移了注意力。等我安定下来后,他突然解开了安全带,小心越过我,去到了姐姐身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这时我才发现,虽然姐姐仍是那副扑克脸,但瞳孔扩得很大,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好像比我的症状还严重。
但失去了晴季的安慰,我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不过知道现在姐姐更需要晴季的帮助,所以我抱着身体,企图能缓解一点,但收效甚微。
就快了,就快了,姐姐已经醒过来了,晴季会安慰我的……
为什么姐姐要抓那么紧呢?快点松开不行吗?
不,我不是责怪姐姐,只是……我真的好害怕,这种离开地面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望眼欲穿地看着他们,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终于,晴季叫花山院君出去后带着姐姐回来了,但为什么姐姐还是抓那么紧啊?明明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这要别人怎么猜你的想法啊?为什么偏偏晴季就能读懂呢?
不安,焦虑,还有一些嫉妒,虽然还不足以把我逼得尖叫出来,但也快要到极限了。
这次是真的,晴季转过身来了!
“晴季,能请你也握住我的手吗,我有点……”
我有些不自信地请求道,有些害怕晴季有了姐姐就不要我了。
但随后他那和煦的微笑又一次融化了我的心:“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若叶?有什么困难和我说就行,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帮助你的。”随后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学姐姐一样伸出左手与晴季十指相扣,安心感与羞怯感同时出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不暴露,我心下一横,将脑袋靠在了他的右肩上,闭上了双眼。
“我要睡觉了,晴季晚安。”
“晚安,若叶。”
虽然我不困,但既然已经说了,那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