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走出小区,汹涌的情绪渐渐平息之后,我不禁开始反思刚刚的的事情。
在徐星星看来,一个从未见过但却认识他且知道他住处的不速之客突然登门拜访,一句话没说又突然离开,确实当的上他那句“神经病”。
可是在我看来呢?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影响我,赋予我理性思维且让我平安度过国中三年霸凌期的记忆的主人,竟然主动抛弃了自尊,抛弃了理性,只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誓言……
遮天蔽日的白色污秽笼罩世界之时,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我起初认为是对世界即将灭亡但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与绝望,但就在刚才,见识到他如今样貌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新的画面:手术,住院,吃药,呕吐,狂躁,抑郁……这些所有,都是为了某个男人,并且在最后对世界绝望了。
而在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有多么脆弱,害怕未知,厌恶改变……
他小时候努力读书,却也只能靠投机走出农村。平凡地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好不容易凑够了首付,却又因为音乐市场的整顿丢了来之不易的工作,背负巨额房贷。现实的生活令他痛苦,但在把压力转移到网络时,却又迷失在名为爱的迷宫之中,甚至不惜动手术吃药改变性别,而结局……
而现在,他还处于沉迷在爱情的幻觉之中无法自拔的阶段吧?那副模样就是证明,也是激起我厌恶的直接原因。
嗯?什么东西这么晃眼?
我看过去,发现光源来自马路对面高楼楼顶端挂着的大屏幕,它播放着一部电影的预告片。
这里是……凤凰城啊。
所谓的凤凰城是某个集团开发的消费区和居民区的混合体,处在市中心的边缘。
时间已经临近十点一刻,看来我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也该寻找今晚的住所了,如果我还在郊区,那就只能扎个帐篷冒着风险过夜,不过这里刚好有一个地方。
十五分钟后,戴着在连锁超市买的口罩,黑色鸭舌帽,穿着毫无特点的黑色羽绒服,我走进了一家门牌泛黄的网吧。
这家网吧在凤凰城建设之初就已经存在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吧。通常情况下,这里是不需要身份证就可以上网的,只要多付一点钱。
见我带着个行李箱且要订包厢,网管一脸平静,明显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包厢很狭窄,只有一个张灰色的单人沙发,一张桌子,以及一台台式电脑。
我没着急着把行李箱搬进去,而是关灯并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
没有发现红点,虽然不能保证绝对没有针孔摄像头,但至少今晚的住宿问题解决了。
放好行李,打开电脑,用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我刷了一会儿b站,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很快就生厌了。
索性关掉电脑从行李箱里拿出牙刷,涂上牙膏,走出网吧前路过前台的时候拿了个一次性的塑料杯。
我还是需要刷牙的,因为食物残渣虽然不会腐坏我的牙齿,但留在口腔之中还是会有异味的。
这家网吧位于凤凰城边缘的一栋写字楼的三楼里侧,而它周围的几家店铺要么倒闭,要么就没装修过,自然这层楼不仅人流量小,而且厕所也停了水。
我去的是五楼,那里有KTV,酒吧,夜总会,晚上来凤凰城的人除了逛商场看电影就是来这里嗨,自然这里的厕所是有水的。
于是进进出出的女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旁若无人埋头刷牙的我。
刷完牙,戴上口罩,将牙刷放入宽大的口袋里,我离开厕所来到走廊上,可以看见外面来往的车辆几乎将道路填满,几个穿着绿衣服的交警正维护着交通秩序。
吹了吹夜风,准备回网吧时,一道微弱的歌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这个是……
我看向右边,四节阶梯,黑色的曲面墙壁,以及墙壁上刻的字母“Bar”,是酒吧啊。
好奇——是不存在的,虽然我对酒吧的了解不是很多,但也知道酒吧只是一个笼统的名词,实际的种类有很多,而刚好这个“Bar”我了解一点,是一种较为安静的酒吧。
推开了酒吧的门,那个歌声骤然清晰了起来。门里的景象一如我推测的那样,暖色的灯光,喝酒的情侣,聚众游戏的小团体,还有独坐一隅寂寞的边缘人。
我无视了这些,径直走向那引起我注意的女驻唱,她唱得是我唯一喜欢的中国歌手的歌曲,也是我经常弹奏的歌,《我离孤单几公里》。
但是刚看清驻唱的脸我就停下了脚步,因为……那是徐星星。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夹克,里面是写着英文的白色体恤,下半身穿着一条浅蓝的牛仔裤,棕黄的发尾呈波浪状垂至肩膀,脸上画着淡妆,将不久前看到的瑕疵一一遮住,涂成淡粉的嘴唇下面,两颗黑痣意外得惹眼。
此刻的她正抱着吉他,闭目演唱。她的声音很有力,用的是咽音,本该刺耳的声音被麦克风所带的混响中和,听感舒适了很多,吸气声控制得很好,情绪也很浓烈,声情并茂,对这首歌的演绎可称为出色,至少也是业余歌手的级别。
巧吗?不,回想起来,这段时间她确实做着酒吧驻唱工作,白天则是花时间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不时接点网络歌曲单子,和异地的男友谈谈恋爱什么的。
我没有继续靠近,转而去了酒吧吧台,找了个边缘的座位看她的表演。
“这位小姐姐,要来点什么吗?”
呃,忘了还有酒保了。
“不用了。”我回头对酒保说,“我只想欣赏一下你们驻唱的表演。”
虽然这样白嫖有些不要脸,但我也不在意这个,更何况我已经刷过牙了。
“你说的是星姐吧?那小姐姐你真有眼光,星姐可是我们店的头牌歌手,不仅长得漂亮,唱功也很厉害,她喜欢那个明星花花,经常唱他的歌咧。喏,她现在唱得就是。”
酒保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调酒的技艺却很娴熟的,一边调酒一边说着徐星星的事,喋喋不休,都忘了继续向我推销他店里的酒了。
“花花是?”
“唉,就那个法师华晨宇,有孩子的那个,抖音里不一大堆他的视频吗?我不喜欢他,但他歌还不错,星姐唱得很好听。有的时候因为花花,星姐会被一些不太友好的客人嘲讽,但星姐脾气很好,没有争辩什么,然后转头继续唱花花的歌。”
“哦。”
原来还有这种事,不过与我无关。
“那个,小姐姐你为什么要戴着口罩啊,我觉得你眼睛很好看哦。”
所以,这又是搭讪吗?
“没什么,只是想戴罢了,谢谢夸奖。”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冷淡,酒保笑了两声,没再搭话了。
我继续听着徐星星唱歌,一首又一首,大多是我没听过,也不怎么感冒的歌,看来我们的审美差异也不小啊。
意识到她与我的不同后,我对她的恶感顿时少了很多。说到底,我是我,她是她,即使她再如何愚蠢,我也无权评判她的人生,我们甚至都不是一个国家的人,观念又怎会一样。
只是她的那些记忆让我下意识地代入了自己,因而产生的恐惧让我下意识否定了她,进而厌恶她吧。
我不是她……那我是谁?此方若叶?中岛若叶?还是和夜星一样的怪物?
不,名字不重要,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存在的意义。
迄今为止,作为若叶,至少记忆上来看,已经有近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我学了钢琴,一点乒乓球,一点素描,除此之外就是学校的良好成绩,与妹妹,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亲人关系,以及待雪的朋友关系,硬要说还参加了一个社团。
不够,钢琴我不喜欢,素描或者说画画也只是打发时间,不算讨厌,但也没到喜欢,乒乓球就更是如此。而与亲人,朋友的联系还不够,不够锚定我的存在。我想为自己而活,但却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怪物身体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深了,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未来会失去更多……也许作为怪物本就没有那些多余的感觉,只是我的记忆让我产生了幻觉,而随时间的推移,我会慢慢“醒过来”。
但是,怪物也是会思考的,也是能行动的。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即使失去人类的绝大多数感情、感觉,也能正常活下去……
或许,我是该去和她谈谈,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