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红光,冷淡的白光,和远去声音的小片空间。
他,躺着,被推进了那个房间,没再出来过。
我看向那个房间外紧闭的门——门不留一点缝隙,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普通的门而已,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躺在房间中心的床上,胸口处的心飞快地鼓动且没有规律,而脑袋像信号差的电视机一样一卡一卡的,并且大了一圈……
其实我能感觉到更深刻更细小的东西,但我真的讲不来,只知道那些东西正在变得破破烂烂的。
不知道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了多久,两个不认识的大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片让人忘记呼吸的寂静,吵闹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长头发的刚刚一直拉着我的衣服问问题,扯得我身上很疼,还一直不放手,不过最后被戴眼镜的拉回去了。
我猜,他们就是他的爸爸妈妈吧。
之后,他的妈妈就坐在对面哭,他的爸爸则坐在她的旁边轻拍她的背。
而我,继续看着那扇闭着的门。
再这样下去,他会消失不见。
随着这种想法出现的,是鼻子一呼一吸和耳朵里面两张膜随着呼吸一张一缩的声音,这些声音覆盖了外界的所有,很吵很吵,比刚才那两个大人都吵……
我忍不住抱住了自己,身体像是处在寒冷的冬天一样时不时地颤抖,但比普通的冷要更难受。
要比较的话,就像黑乎乎的晚上一个人坐在门口冰凉的的地板上等爸爸妈妈回家一样难受。
不过,等待不是永久的,再怎么难受,那扇门终究会被推开——
那个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全身都是蓝色的人,呼唤了一声,然后找上了回应的戴眼镜的…他的爸爸。
我紧盯着他们,虽然声音小到只能看见嘴巴外的蓝色的布在动,但好在用不着耳朵,那些声音就像是在面前透明的空气墙中刻成字一样,只需要眼睛看就行。
…………为什么,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
“大脑皮层异常兴奋,供氧不足,血管开裂,脑细胞死亡……开颅手术,直接注射抑制剂,一定概率当场死亡,手术成功高概率成植物人……”
——————。
————。
——。
虽然看不懂,但是能理解——他,再这样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对吧?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清楚地意识到这里是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不是我喜欢的白色房间,既没有温暖的床,也没有镜子。
没有能给我带来安心感的空间。
没有给我讲故事实现我愿望的爸爸妈妈。
没有陪我说话安慰我的小镜。
什么都没有。
我看向那两个像爸爸妈妈一样高大的大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我等爸爸妈妈回家一样死死的盯着又重新关闭的门……
……
——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
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我要——救他。
离开座椅,越过呆站着的大人们,不理会任何声音。
人拦着,就定住。
门关着,就推开。
很快,我就亲眼看见了他,看清了他的所有,就像无数沙子组成的一样,好像一碰就会变得粉碎。而他的脑袋,好像被虫子钻了个洞,模糊的白色碎末彻底和脑袋黏在一起,流动的细小沙粒堵在一起,堵成很多很多球,不少沙粒从球旁的通道挤出,然后在脑袋里乱窜。
我走到他面前,他的脸被鲜红的血盖住,看不清表情,头发已经没了,头顶也被切开,露出红色的肉——他们要做的什么手术应该才刚开始。
我不知道这些从头到脚被蓝衣服包裹的怪人具体想做什么,但他们救不了他,因为他脑袋太小了,那白色的东西找不到适合它的位置,只会把他的脑袋搅得一团糟。
时间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抓紧——本该是这样才对。但是,当我见到他仍然还好好地活着的那一刻,胸口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恢复了平静。
没有谁跟我说,但我就是知道,时间永远都不缺。
怪人们终于注意到了我,想把我赶出去,但他们在触碰到我之前就停下来了,跟着停下的,还有整个世界。
这一刻,我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但我不太在意那个东西,因为那东西一直都在,只是我又注意到了而已。
那么,该怎么救他呢?
既然是脑袋出了问题,那就换个新脑袋吧,毕竟我也不懂该怎么把出问题的脑袋治好,换个本来就是好的的脑袋准没错。
用哪个好呢......
有了,用这个吧,虽然是当骗子时候的脑袋,但能记起来的最深的就只有这个了。
虽然说的轻松,但其实脑袋是很难做的。
世界是由无数的形状颜色大小各不相同的极其微小的流动沙粒组成,而这里面最复杂最复杂的就是脑袋了。
要想让一个人活过来,只是心脏跳可没用,脑袋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之所以想到这个方法,是因为我根据我自己的脑袋做过一个,那时候可累坏我了——诶,我为什么要做脑袋啊?
想不起来。
唔…现在重要的是他,虽然他是个骗子,总喜欢欺负我,但我还是希望他活着……
我摸着他的脸,又粘又滑,还有些烫,但并不难受。
闭上眼睛,像是睁开了另一双看得更清楚的眼睛,将念想放出身体,放到“我”之外的地方,世界就为我敞开,我也知道了,看着我的就是世界本身。
沙粒在我眼中逐渐恢复了被光穿透之前的本来样貌,就像弯曲连绵的线条一样蔓延至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地方,大概是太阳的光芒都无法照亮的幽邃深远之地。不过,那地方和这里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看不到罢了,因为“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无数波浪似的线条在我眼前缠绕成整个世界,我只要找到创造他的脑袋所需要的所有线条就好,它们触手可及。收集所需的线条,将它们一下抓紧,大陆、海洋、天空,这一瞬我似乎去到了许多地方,由线条在光下固定成的无数细小沙粒此刻已然就在我的掌心处。
对了,还有那些白色的东西,它们被特殊的线条缠绕,光也不能让它们坍塌,但现在的我能解开它们。
这是——!
‘我给你留了份惊喜,希望你能满意。’
是哪一次?唔......我忘了,本来就不该记住,这些都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所谓“惊喜”,只是一份拓印,非常粗糙的拓印,是我做的,用于自欺欺人,但却又非常少见的他的拓印,里面记录着他某一次的信息。
按照选定的记忆中的他,一颗一颗,一粒一粒,就像搭积木一样,搭出一个全新的大脑,而那份拓印便用作铺底。
最难,也是最重要的,是要让已经拼装完成的脑袋能像正常脑袋一样运作,并且它的运作方式要和选定的完全一致,这需要尝试,因为如果脑袋不是他本人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哎......
因为醒了,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新的脑袋比他的身体稍微大了点,所以又把他的身体微调了一下,再布置一下把尾巴收干净吧。
唔,好累,该睡觉了。
那么——
当声音重新回到耳边的那一刻,眼前清晰的世界从眼角开始模糊,直到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