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随太阳的落下而降低，空气也渐渐变得湿润，待雪坐靠在床边，透过右手边被水雾染得有些模糊的落地窗观察附近的街道。
为了便于行动，他选择用卫衣代替羽绒服，轻装上阵。
街边的路灯骤然亮起，天空已然黑漆漆一片，待雪听到楼下传来菜刀切案板的闷响，看来待雪妈妈已经帮芽衣洗好澡开始做饭了。至于待雪爸爸，他要加班到晚上八点。
‘时间差不多了。’
待雪从地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来到窗边打开窗锁一把拉开，冷风带着世界独有的喧嚣灌入待雪的耳朵，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适应了这安静中带着些微焦躁的氛围后，待雪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轰鸣，熟悉的、令人反感且心慌的、摩托车疾行的轰鸣。
迅速拿出翻盖机将草稿箱里早已编撰好的信息发给了一个特殊的号码，待雪看向轰鸣传来的方向，赤亮的远光灯由远及近，填满了待雪的视线，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但愈发吵闹的轰鸣声却又将沉寂的世界唤醒。待雪回过神，远光灯的视像仍残留在他的视野中，不过这不妨碍他看认清摩托车的主人——青山灰助的面目。
‘只有他一个人么，也对。’
心念电转，待雪无视跳个不停的心脏，敲了两下窗户，对已经停在街道旁的青山说：“喂，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只有我在，你还是请回吧。”
虽然待雪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到了晚饭时间路上没什么行人和车辆，只要耳朵没问题不可能听不见。
“啧，你这小鬼是当我眼瞎看不见灯吗？”青山抓了两下因没戴头盔而散乱的头发，抬头剐了待雪一眼。
“哇，这你都看出来了，你好聪明哦！”待雪笑嘻嘻地拍了拍手，“既然被你识破了，那我就给你应得的奖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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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灰助瞧不起任何人。
瞧不起大字不识只会种田和对自己发号施令的老头子，瞧不起只会死读书连喜欢的妹子都不敢对话的发小，瞧不起只会念课本整天当缩头乌龟的老师，瞧不起路上那些早起晚归只能做到养家糊口的社畜，即使高中肄业主动加入了“工藤会”的下属组织“田中组”，他也瞧不起那些混子成员和高高在上的组长。
看吧，同校的、外校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还未离开学校他就有了不知道多少个“后代”，到处都是他的钱包、他的取款机，无须亲自去催债，因为抢着当他狗腿的人不要太多。
“我是来这个世界享受的，而不是受苦的”——当青山认识到这个“人生哲理”的时候，他果断从高中退了学，空出来许多时间研究改装他最喜欢的摩托车。每个夜晚，他所生活的城市都会响彻他爱车的咆哮声。而面对让他不爽的组长和各派系头头，资历尚浅的他确实无可奈何。他不是傻子，不会主动冲撞他惹不起的人，即使他鄙视那个人。
除了摩托车，青山最关心的东西，比他那些表面兄弟实则养的狗还要重要的东西，是他的女儿，青山芽衣。
“芽衣”这个名字与青山灰助无关，是芽衣的妈妈，那个与他决裂的发小所爱慕的幼稚女人取的。说来也好笑，青山本来只是看不下去那个已经忘了名字的发小的窝囊废行为，和他吵了一架，然后放话三天后拿下他喜欢的那个长得还算漂亮但并不成熟的女人，以此逼迫他往前走。但烂泥扶不上墙，烂橘子就是烂橘子。青山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那个女人的魂勾了过来——他只是装作受伤的样子出现在那个女人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然后和他养的狗演了一出戏，用自己的爱车带她飙了一路，当天晚上就把她睡了。不过那个女人实在太过幼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纠缠了青山足足一年，直到生了孩子后还以为自己被甩是她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她还是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只是把这个“礼物”留了下来。
青山的孩子很多，但要么被遗弃，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要么被带走，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面，芽衣在这里反而是特例——那个发小主动向女人暴露了青山的家庭信息，芽衣被直接送到了老头子那里。
青山是老头子四十多岁的时候生的，不是独苗，可能是因为其他子女一事无成，老头子管他管得很严，逼得青春期叛逆的青山早早就一个人住在了外面，老头子想找也找不到。芽衣这事还让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的青山被老头子喷了个狗血淋头，于是青山狠狠把发小打了一顿，但也因此记住了那个刚出生的皱成一团的芽衣。
和所有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样，青山不带孩子，哪怕是一天都没有。不过每次回家看望已经干不动农活的老头子，他都会顺带看一眼躺在摇篮里越长越可爱的芽衣，等到她成长到已经能够独立行走，甚至叫自己一声“爸爸”的时候，青山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视不了这个小孩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某一晚飙车时青山出了“意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出院后又要处理组内派系斗争不利的事。当他隔了将近半年回家后，他的女儿已经住在别人家叫别人“爸爸”了。
那是青山灰助第一次介入青山芽衣的生活，也是芽衣往后一年半噩梦的开始。
......……
……
老头子完全不知道青山在外面干什么，自以为瞒得住青山，但芽衣哪可能在青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芽衣被待雪父亲接走的当天晚上青山就知道了，只是今年四月福冈带头开始整治黑帮，尤其是针对暴力扩张的“工藤会”，青山所在的下属组织“田中组”也在八月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不仅损失了不少产业和下属，还要一直忙着和那些警察周旋，暂时抽不出空去管这件事而已。
千叶与福冈直线距离超过1000公里，青山忙了许久才抽出这个空，带着信得过的两人乘坐飞机去往东京，再通过电车来到隔壁千叶。
和过去一样，他会先独自“拜访”一次芽衣暂居的家，看看芽衣的生活情况，再做打算，今晚就是这次的“拜访”。
“喂，你怎么又来了......”
“......你好聪明哦......”
虽然在社会上混了五六年，但青山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看上去是个国小学生的小鬼头“交流”。而这个小鬼，时而大惊小怪，时而嬉皮笑脸，那矛盾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故意戏耍青山一样，每句话都像是在刻意刺激他的神经，说起话来还唠叨个没完:
“我跟你讲，我妈妈在做饭听不到门铃哦，她耳朵不太好啦……不过白天你来的事我已经说给她听了，所以不用担心哦……但是啊，我要先说明一下，我家有一些特别的规矩……其实啦，我想说的是，我家的门其实没有锁哦，你直接推开门就是。”
“……真是啰嗦啊小鬼。”
也得亏他性格不算暴戾，耐心也在组内步步为营的氛围里练得恰当好处，要是换作那些个“同僚”，早在这个小鬼嬉笑的时候就不耐烦地拔枪把他干掉了吧。
虽然他这次秘密拜访根本没带枪。
正如待雪家的小鬼所说，待雪家前院的栅栏门根本没锁，青山径直走进了院子，伸手摸向大门的把手。
‘这门手感不对！’
心理预警的同时，大门已经失去了控制，向房间内倒去，而青山则下意识在门内空间还未显露出来时向左方翻滚，让身体不暴露在门后的“敌人”面前。
翻滚起身的青山警惕地看着门口，但他的心里却止不住地疑惑——没有枪声，没有呐喊，甚至连大门倒塌的声响也微乎其微，只有闷闷的像是隔了一道门的炒菜的声音从门内空间传出来，似乎在嘲笑他的滑稽举动。
“哇！你怎么把我家的门弄坏了！”
青山猛回过头，刚刚消失的小鬼不知何时从二楼来到了栅栏门外，一边举着下午的翻盖机对着他，一边装作浮夸的样子大声指责注意力分散在院子四周的青山。
“你这个破坏狂、抢劫犯、失败染发黄毛、蠢货混混、废物机车族，看我这就报警抓你，让警察叔叔好好教训你！”
看青山东张西望对他没什么反应，小鬼突然指着青山的鼻子破口大骂，拿着翻盖机的手也跟着摁着什么，似乎正在报警。
“......小鬼，给你脸了得寸——”
“莫西莫西是警察叔叔吗有个好像吸嗨了的混混破门闯进了我家，你刚刚听到他在骂人对吧，我家地址是〒XXX-XXXX 千叶县XX市XX区XX町XX丁目XX番XX号快来救我啊——！”然而小鬼对青山的话充耳不闻，语速惊人地报了警。
“进尺......”
极力忍耐......不，忍不了了！
已经确认屋子玄关、走廊和小院子都没有埋伏的青山目眦欲裂，大踏步冲向了小鬼，冲到半路，见那小鬼突然蹲下从地上抽出一把看不太清像是步枪一样的东西，顿时，青山的心凉了一截，拼命抬手遮挡——然后就被不知名的液体射了一脸。
‘什么玩意！’
一股强烈的灼烧刺激感迅转瞬填满了青山的嗅觉，他紧闭着眼睛不让液体破坏视觉，止住步伐身体下蹲双手挡住头部，不过二十几秒，液体的射击就终止了，与之相对的是青山报废的嗅觉系统、满头满脸满手的辛辣以及麻痛的全身。
“啊咧？居然被挡住了！”
又听到那小鬼的惊呼，青山只感觉那声音溢满了对自己的嘲笑，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小鬼那笑嘻嘻的表情，顿时怒上心头，恨不得扑上去把他那张脸撕烂！
用肩部夹克揩了几把脸，睁开眼睛的青山感觉到一股辣风在刺激着眼角膜，并且挥之不去。但是怒火使他强忍着异样将视线放在那小鬼身上，紧接着一个大踏步，伸手抓向他的脑袋——毫无防备地“砰”地撞上紧实的木栅栏门，撞得他胸口一阵闷痛，憋着的一股气被迫喷出，嘴唇处的残余液体趁机流入，火辣的刺激瞬间将舌头烧得通红，让他下意识像狗似的直吐着舌喘着气排解痛苦。
“哇呀呀呀呀！废物混混要打小孩了了！快跑啊——！”
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小鬼消失在青山赤红的视野里。
青山缓了几秒，一个跨步翻出栅栏门，定睛一看，那小鬼居然已经跑出了半个街道的距离，给他气得直打哆嗦。他瞪了两眼周围房屋窗户处探头探脑的小孩或是大人，转头跨上停在一旁的摩托车，插上钥匙就要加油门追上去，可刚起步就听到“噗”的闷响，随即一阵颠簸，龙头和车后身突然失去控制让起步加速的车直接撞上了前方的围墙。好在青山及时刹了车，如果一直加速的话人指定要飞出去，但是这次冲撞也撞得他的脑袋一阵发晕，凝聚的怒火都被撞散了。
任由车倒在人行道上，有些恍惚的青山看了一眼后轮，明显能看到一个直径快两厘米的螺帽印在黑色的轮胎上——这车是他今早刚买的，只是当个代步用完就丢，没细究轮胎是不是真空胎......而看那钉子的大小，不可能放置在地上，是提前插好位置，等待摩托车启动转动车轮把钉子压进轮胎实现爆胎。
”噗哈哈哈！蠢货混混还想开车，经过我同意了吗，嗯？”
青山猛回过头，本以为已经跑没影的小鬼居然折返回来，在大约十几米远处的十字路口看他笑话，并且还扔了什么过来，他向旁边一躲，那东西直接砸中车身炸了开来，炸出无法躲闪的白色不明液体飞溅到他的黑夹克上，同时一股浓重的臭味顿时散发出来——极大可能是臭鸡蛋。
那股恶臭一把打破渐渐习惯辣味的青山嗅觉系统的平衡，让他差点就颇为丢人地吐了出来，要知道还有几个人在看戏……
咬紧牙关，感受着嘴里的火辣，青山视线死死锁定着那个小鬼，“死”字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小脑瓜子上——只见那小鬼又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抛了过来，青山一把闪开，相同的白浊液体在他身后绽放，他也不管背后黑夹克是否一片狼藉，大踏步追了过去。见青山速度飞快，小鬼也不再捣鼓口袋，转身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转角处。
青山瞬息便赶到路口，左转的路口是一个向下的斜坡，已经降温的路面铺着一层湿气，穿着皮鞋的青山无法在狭窄且略显湿滑的人行道上加速，索性直接在柏油马路上奔跑，刚好这郊外居民区没什么车辆。而那穿着轮滑鞋的小鬼虽然努力摆动着全身，但青山和他的距离却是一直在缩短，即使他拐了好几个弯也摆脱不了青山的追击。
冷风在耳边呼啸，青山突然打了个寒噤，理智重新占领高地——‘这个小鬼明显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每一次转弯都实实在在拉开了不少距离，不然我早就抓住他了。再想想之前那一系列事情，自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可是，这个年纪的小鬼能想出这样一连串的计划？可如果是行踪暴露有人盯上了我的命，不说昨晚和今早，要埋伏的话最好的地方就是待雪家，那里避无可避。’
放缓了速度，青山看着距离不到十米的小鬼，他拼命喘息加速，时不时回头确认距离，那涨红的小鬼脸上表情慌张，明显是恐惧被自己追上，但明明害怕，却还是要激怒自己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另外细想一下，从我走进院子到小鬼出现在院子外，拢共不到两分钟，这点时间他不可能从二楼赶到车那里设陷阱，可如果算上小鬼唠叨的时间，那确实是够了。所以，小鬼应该有协助者。如果排除盯上我命的人不断犯蠢的可能性，小鬼的协助者会是谁？
——我的女儿，青山芽衣。
对了，这就对了。我的踪迹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当然是下午，小鬼下午的时候拍了我的照片，跟他家长说这件事的时候，芽衣认出了我，然后这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就顺势谋划了这一切，估计是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别再干扰她们的生活，所以那小鬼最开始就一直在二楼那里等我送上门。他们将军的手段自然就是报警，所以眼前这小鬼的所有言语与手段都是在拖延时间，机灵点的话那翻盖机还会在录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停下的地方就是终点，同时也是最后的埋伏地，芽衣就在那里吧。’
抓住答案的青山放松了牙关，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还真是狼狈啊，作为父亲，被女儿狠狠戏耍了一番……这个小鬼也尤其狡猾，不知道这些计划的制定是谁占大头呢？哼哼，无论是谁，代价是少不了的。
日本警察都是一帮没任何作用只会闻尾气和鞠躬下跪的饭桶，也该让你们认识到这一点了，不要依靠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不出青山所料，在最后一个拐角处，小鬼停了下来。拐角的尽头是一片高墙，这条死路一览无余，只有一盏昏沉的白色路灯见证这一切。
不过，青山灰助的期待落了空——青山芽衣并不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