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因为经常和猫交换身体的缘故。
林温的直觉总是很准。
在南辰迟到的第二十天，她坐上了去往市医院的出租车。
这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冰冷的雨珠敲打在车窗玻璃上，暴雨冲涮着马路，这场入冬的冻雨来得出乎意料，又扣人心弦。
林温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她冒着雨，一路小跑来到南辰的病房里。
病房空无一人，那张给她留下了美好记忆的三号病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床单。
南辰的名字被撤走了。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名字被抹除掉之后，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
林温的心脏跳得厉害。
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来到护士台前，焦急地询问了南辰的情况。
南辰还在这所医院里。
只不过，从普通病房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
可那种地方林温根本没资格进去，在她解释自己是南辰的朋友的时候，医生只会挥挥手臂让她赶紧回家。
隔着一扇厚厚的铁门，她心爱的少年就在里面。
可林温却连看一眼都做不到。
南辰到底怎么了？
林温想不明白。
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普通病房里的病友。
或许她早就察觉了一些苗头，在她用南辰的身体在卫生间里吐血的时候，在她看见南辰每天输入身体的那些白色液体的时候，在她看见唑来膦酸、盐酸羟考酮这些药物字样的时候。
在那场蓄谋已久的甜蜜邂逅中，林温的眼睛前蒙了一层雾，她被雾保护在其中，让她看不见自己不该看见的东西。
现在，所有的雾都已散去。
一切都清晰可见，一目了然。
南辰生的病……
根本就不是普通胃病。
林温在楼道口遇见了那只跑来医院躲雨的小黑猫。
她变成了那只猫。
翻过高高的墙，终于来到了南辰的窗户前。
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玻璃窗，林温看见的不是记忆里少年那张温柔的脸。
她还是来迟了。
“才十七岁吧？”
“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一直都不肯做化疗，上个月好不容易答应医生要做化疗了，结果发现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通知一下家属吧。”
“这孩子情况比较特殊，是个孤儿……我们只能尝试联系他的爷爷奶奶。”
房间里，医生们已经脱下了白帽，各自叹了一口气，都在为这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
“滴——滴——”
心电监护仪上，冰冷的机械声和那条象征着生命的波浪线一同归零。
大雨瓢泼的窗户外。
那只全身淋湿的小黑猫正在拼尽全力地用她的爪子拍打着窗户。
可是猫咪的肉垫根本拍不出响声，雨声很快就将她的动静完全掩盖了。
一串串水珠从小猫的脸颊两侧流淌下来，混着雷鸣声一起，她在窗外叫喊得撕心裂肺。
可惜，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喊声。
林温变回了自己的身体。
她在楼道里站了很久。
长发淋得湿漉漉的，像是一只被人丢弃，没有人要的小猫。
双腿突然有些无力，发软的腿再也无法支撑起身体。
她背倚着墙，身体一点点坐了下去。
墨绿色的地板上，少女抱住膝盖，脸埋在了大腿上。
片刻后，她才用浓浓的鼻音声说道。
“骗子……”
……
……
……
第一次在病房里见到同龄人的时候，南辰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南辰不愿把真相告诉眼前这位活泼的少女，也不想让对方可怜自己。
这是一种身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
同样还是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后来，他发现自己更是把这些真相说不出口了。
每当他看见少女雀跃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当她的光明照在他身上的时候，南辰就有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他遇见了她的天使。
可惜，却无法触手可得。
在最后，南辰至少在这一趟糟糕的人生中看见了闪闪发光的东西。
尽管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让他有过一瞬间的贪生怕死。
可后来南辰还是接受了命运。
在这个秋季，与那位变成了猫的少女邂逅……
来人间的这一趟，他也不虚此行了。
……
……
……
雨晴了。
冬天的雨总是冷得刺骨。
厚重的云层被太阳破开。
一束束金色的光芒洒落下来。
眨了眨蜷长的眼睫，望着那片蔚蓝又清澈的天空。
衣服好像湿掉了，冷风从领口灌了进来。
南辰打了一个寒颤。
他猛地惊醒。
视线从天边快速收回来，抬起的脖子下意识看向地面。
他死了。
在那场惊心动魄但又平淡的抢救中，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所以灵魂也应该飘向了更远处才对。
可是，当南辰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双脚正站在医院的地面上。
胸腔深处的心脏还在强有力地跳动着。
脚上的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因为前不久才从泥水地里一路狂奔过的关系，小白鞋上挂满了淤泥。
深蓝色的制服长裙，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南辰伸出自己的双手，他看着自己细腻的手指逐渐握成了拳头。
身体不可控地颤抖了起来。
孱弱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想要放声痛哭，可是嗓子眼里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在极度的悲怆下，竟然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旁。
少年裹上白布的年轻身体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在那张转运床和南辰的身体交错而过的时候。
南辰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双手因为用力握紧而呈现出了无力的苍白。
他接受了自己的病情，也接受了自己的生命仅剩下倒计时的事实。
他坦然的面对死亡，即便在离开的时候也不觉得留下了什么遗憾。
可南辰唯独无法接受这一点……
有人替他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