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来了。
核爆毁灭了我的故乡,毁灭了这座我深爱的城市。
我躲进了防空洞里,侥幸活了下来。
这座美丽富饶的城市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哦,对了,还有她。
我并不认识她,她是我在进入防空洞钱,能救下的唯一一人。
我便救下了她。
我把防空洞里里外外的扒了一遍,翻出了里面所有的物资。
压缩饼干,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食物,节约点用的话,应该够一个成年人活半年。
两把工兵铲,两把小刀,一台柴油发电机,几桶柴油,还有一些药品。
让我欣喜的是,这里居然还有几本书,一本笔记本,和几只碳素黑笔。
“意外的富裕啊......”我喃喃道。
耳边突然传来少女的抽泣声,我明白,是她开始哭了。
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会放她走的。
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救援一定会来的。
我要救她,哪怕我们素不相识。
我推开厚重的铁门,走进她所在的房间。
见我走进房间,她立马颤抖着身体扑上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哭嚎着:
“求求你!放我走吧......呜呜呜......我想回家......!”
我的心狠狠的抽动着。
但我还是狠下心,一把挣开她的手。
“我不能让你走,我在救你,你难道想在核辐射中痛苦的死去吗?!”
“不!我不信!你在骗我!呜呜呜......让我回家......”她靠在墙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怎么也抹不净。
“我骗你干什么?!就为了把我们俩关在一起?!我也想家!我想念我的那些游戏!我想你那些种种给予我快乐的东西!”
“但他们都不在了!在核爆下被毁灭了!”
她依旧哭着,哭得很伤心,撕心裂肺。
听着她悲恸的哭泣声,我的鼻子也禁不住的有些发酸。
“别哭了......”我轻声安慰着她,但回应我的只有她的哭声。
“别哭了!”我怒吼出声。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没再发出声音,只是肩膀仍一抖一抖的,无声的流着泪。
我蹲下身,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绝望了、麻木了,她竟然没有挣扎。
“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呢?我真的想救下你,你是在我进入这处防空洞前唯一能救下的人。”
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和我走吧,你不是想出去吗?”
她先是一怔,随后“唰”的一下抬起头,用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满怀希冀的看向我。
“你愿意放我走了?!”
她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极浓重的哭腔,但话语中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抑不住。
“唉,先和我走吧。”我轻叹一声,别开头。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搭上我的手,而是选择自己站起来。
还是不相信我妈?
我苦笑着收回手,什么也没说。
推开铁门,她跟在我身后。
昏暗的灯光下,我小心而缓慢的前进着。
寂静的通道里,除不时的几滴水声外,便只剩我和她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幽闭的环境最能激发潜藏在人心底的恐惧,我能很清晰的感知到,她和我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前方隐约闪烁着红光,越往前走,那红光便越清晰,月明亮。
我停在大门前,巨大的铁闸门上有着黄黑双色的警戒带。
大门的红灯,正发出明亮的红光。
“去吧,打开那扇门,就是外面了。”我转头看向她,退了一步。
她看着厚重的铁闸门,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大门前。
“外面的辐射会在你打开门后涌进来,然后......”我没有说下去。
她的手颤抖着,颤颤巍巍的搭在了闸门上。
我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闸门被旋开的声音并未出现,反而是她夹杂着哭腔,颤抖着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外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睁开眼,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着她。
在未知与死亡面前,无论是谁,是什么生物,都会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惧,本能性的去尝试逃避。
她读懂了我的眼神。
她看着眼前的闸门,忽而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呜哇!......爸爸!妈妈!......”
我默默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抱住了娇小的她。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落在我身上。
似乎是哭累了,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到最后完全停止。
狭长的通道里,只剩下她的、轻轻地抽噎声。
“我们走吧。”
我伸手将她拉起,这次她没再拒绝。
她依然跟在我身后,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厚重铁门后的小房间中。
她坐在椅子上,呆滞的望着头顶忽明忽暗的灯泡。
我找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瓶纯净水,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她接过饼干和水,小口小口的吃着。
我抽过一把椅子,坐到她身旁,依靠着和我一同幸存下来的手表,记录着时间和物资的消耗。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细小的咀嚼声。
良久,她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吗?”
“嗯。”
我合上笔记本,随手放在一边。
站起身,我看先仍有些恍惚的她,伸出了手。
“我们一定能等到救援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我们两人,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看着我,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这次,她搭上了我的手。
“嗯!我们两人一起!好好活着!”
她坚定的看着我,许下了最为简单,而又最为美好的愿望。
——
没有什么事情可干的时光是最无聊的,而我们俩又都没什么心情看书。
“不如我们聊会儿天吧。”她提议道。
“行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应道。
“我叫林夕,你呢?”
“我?我不知道。”
“啊?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
“我没有名字,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别人一般都叫我‘喂’或者‘你’。”
“......那能叫名字吗......”她抱着膝,无语的看向我。
“不能啊,无所谓喽,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我无所谓的耸耸肩,道。
“那怎么行?!名字可不止是代号,更是一个人存在于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证明!”她忽然激动起来。
“......那要是愿意的话,你给我起个名字也行。”
她看着我,微微外头,像是在思索着。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
“要不,以后就教你林欢吧?”
“为什么叫林欢?”我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欢和幻谐音啊。现在这一切感觉都好梦幻,好不真实。不喜欢吗?”她眨巴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睛,满是期待的盯着我。
“喜欢。”我轻笑道。
“就叫林欢。”
——
夜深了,虽然防空洞里并看不见外面的天。
这处防空洞的环境出乎我意料的好,不仅有物资,甚至还有两张床。
与其说是防空洞,倒更像是个应急时的地下室。
我睡不着,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林欢......林欢......”林夕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那声音软软的,轻轻的,颤抖着,害怕中还夹杂着几分羞涩。
我睁开眼,看向林夕的床位。
林夕的床位就在我的旁边,与我的床隔了一个身位。
“怎么了?”我应道。
“我......我有点害怕......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听见了他颤抖着的喘息声。
“好,别怕。”我自床上坐起,摸着黑,拉亮了灯泡。
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呼~”似乎是因为温暖的灯光,林夕放松了许多。
我拉过椅子,坐到她身旁,捧起一本书,就着昏黄的灯光读着。
“林欢......”
“嗯?怎么了?”
“你说,我们能活下来吗?”
我翻书的手一顿。
合上书,看着她的眼睛,我认真的说道:
“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我保证。”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笑的格外开心,格外明媚。
“谢谢你。”
林夕似乎睡得格外安心,嘴角上始终挂着一抹化不开的微笑。
我活动了一番有些酸痛的脖颈,放下书,熄灯回到床上。
听着林夕均匀的呼吸声,我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
时间慢慢的流逝,我和林夕已经在这处避风港里一同生活了一周。
食物和水的消耗还在预期范围内,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撑到救援到来的。
只不过,我这几天总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今天更是难受的不行。
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头痛欲裂。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勉强睁开眼,便看见林夕那张俊俏的小脸——她似乎在用额头帮我试体温。
我已经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了,就这么干躺着,任由林夕行动。
“林欢,你烧得好严重啊。”林夕满脸担忧的说道。
“我去拿水和药。”说罢,林夕便匆忙跑开了。
脑袋晕乎乎的,我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概念了。
反正,林夕很快就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瓶水和几粒退烧药。
“慢点。”林夕将我扶起,喂我吃下退烧药。
吃完药,我便有躺倒在床上。
“林夕......”我呢喃着伸出右手,想抓住她的手。
“嗯,我在。”林夕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被她那双冰冰凉凉的小手紧紧握着。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突然很无厘头的问了这么个问题。
“别瞎想!你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好好活着的!”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害怕。
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我万一真的死了吗?
我睁开眼,扭头看向她。
她的脸上正挂着两道泪痕。
什么嘛?怎么哭了呀?
“别哭呀,你说的对,我们俩,一定可以一起,好好的,活下去的。”
我笑着轻轻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嗯。”她点点头,明亮如繁星般的双眸里满是坚定。
“别怕,这次,换我来陪你。”
——
在林夕的悉心照顾下,我的身体很快也好起来了,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这件事,更进了一步。
硬要说是个什么关系的话,大概算热恋期的男女友?
在这处避难所中的日子又恢复了先前的一成不变与精打细算,转眼又是一周过去。
我正记录着今天的物资消耗,耳边却突然传来了林夕欣喜的呼唤声。
“林欢林欢!你快过来!”
我放下笔记本,站起身,朝着林夕走去。
她正蹲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蹲在她的身旁,静静的看着她的侧颜。
白皙的小脸有些发黄,上面灰扑扑的沾了许多灰尘,却依然难掩她的美丽。
“快看这里!”她看向我,用手指着墙角处的地缝,那双桃花眼里,溢满了激动和喜悦。
我看先她手指的方向,那处小小的夹缝中,竟长出了一株小草!
我登时惊愕的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
尽管这株小草是那么的纤细,那么多瘦小,甚至都略微小写泛黄发蔫。
但那一抹许久不曾见到的自然的绿,依旧让我从心底感到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希望吗?
我难掩脸上的笑意,林夕看着我,通透澄澈的双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太好了,太好了......”她呢喃着,靠在我的怀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俩,一定,一定能一起活下来的。
——
但命运总喜欢玩弄人。
在给予我们一线生机后,再挥下名为毁灭的巨锤,将我们重重砸落进名为绝望的无底沉渊之中。
我们的食物和水,被不知是哪里来的老鼠给糟蹋了。
仅剩的一点点物资,已经不够我们撑过三天了。
时间仅过去了两周半,救援似乎仍遥遥无期。
“林欢......”林夕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向她,她的朱唇已然干裂,十分苍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不复生机与活力。
绝望,只剩绝望。
我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不要放弃,我们,还有希望。”
她的眼中又恢复了一丝光芒。
只不过,五天过去了,救援还是没来。
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了。
林夕靠在我的怀里,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了。
我想,在我们俩走之前,我要把我心底一直以来想说的话,都告诉她。
“林夕......谢谢你......”我没有低头看她,但我知道,她肯定在听我说话。
“谢谢有你......陪了我这么久......”
“我其实,一直是个很孤僻的人......”
“你知道吗?我以前患过双向情感障碍,或许直到现在还没好吧。”
“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有时我甚至觉得,要是世界哪一天被毁灭了,我也不会有所留恋吧。”
“但现在,我有你了。”
“我真的不想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真正理解我,陪伴我的人。”
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林夕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吗?
不,她应该也没有眼泪了吧。
“谢谢你,成为了照进我生命里的一束光。”
眼皮格外沉重,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嘈杂声)(人声)(机器移动声)
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声音。
一声巨响过后,我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既不是判官也不是天使。
而是一片纯白色的天花板。
我......没死?
我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
阳光照进病房中,这间有着三个床位的病房,此刻却是只有我一个人。
医院?!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向那合板门,一位护士正推门走进病房。
“欸?醒了啊,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我摇摇头,仍有些茫然。
“这儿是哪儿啊?”
“这是二院啊,喏,你看,那边不就是学校么?”护士指着窗外。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那不是我的母校吗?!
也就是说,这里是我的故乡?!
“这里,不是被核爆毁灭了吗?!我,我在做梦吗?!”我难以置信的看向护士。
“核爆?”她怪异的看着我。
“你做噩梦了吧。”
“噩梦?我......我是在哪儿被发现的?”我只觉脑中朦朦胧胧的,心里也惴惴不安。
“地下室啊。”她漫不经心的应着。
“你倒真是,一个人被锁在地下室,差点就死了。”
“一个人?!”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在防空洞里吗?!林夕呢?!还有林夕?!她不是和我呆在一起吗?!”
看着护士不解的神情,我又忙补充道。
“她和我差不多大,有,有一双桃花眼!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叫,叫林夕!她,她在哪里啊?!”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连带着我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你出现幻觉了吧?地下室里就你一个人啊。”她的眼神愈加怪异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而且,你的名字不是叫林夕吗?”
我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来还需要精神治疗啊......”护士见我没了动静,便喃喃的退出了病房。
“我?林夕?”我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原来,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吗?
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我的幻想吗?
“......”
我无力的垂下手。
是啊,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早该认识到了。
这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罢了。
“林夕......林夕......梦......”我轻轻的呢喃着。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自嘲的笑着,疯狂的笑着,笑的忘我。
空荡的病房里,回荡着我癫狂的笑声。
两行清泪滑下,我的眼前再度变得模糊一片。
只不过这次,却没了她的身影。
窗外有课桃树,此时话开的正旺,阳光洒进窗户,留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风轻轻拂过,树影随之摇曳。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像是她在温声细语。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病床上,少年孤独的背影,略显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