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艘?”
张廉应声看去。远方有一艘不大也不小的法器渡船正进入渡口。
张廉仔细端详了片刻,点点头。
“应该是那艘。”张廉做了个手势,招呼身边的人跟着他过去。
张廉带着人在渡口等了一会儿,那小船方稳稳停下。
里面一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林婶子。”张廉拱手道。
那林婶子看上去面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倨傲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带几个人上来搬一下东西,我走前家主和夫人又添了些嫁妆。但你们不要进最里面的隔间。”林婶子道。
张廉应声,而后忍不住问:“这自然没问题,但林婶子,怎么没见到四小姐?”
不知是不是张廉错觉,他感觉林婶子在那一刹脸色更加憔悴了些。
她摆了摆手,敷衍道:“她在最里边那个隔间,你现在找个轿子来,别多问。”
林婶子虽脾气不好,但是乃林家累世家仆,再加上有点修为在身上,自然不是张廉可以轻易质疑的。因此张廉也就止住了话头,吩咐一个手下去雇个轿子,自己带人开始搬东西。
但张廉虽说没有再问,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疑惑的。
修仙世家自然不同于普通凡俗,哪怕是纯粹依附丈夫或者妻主的人,只要还有点修为,就基本不会乘坐人抬轿子,而四小姐虽然在林家谈不上修为上乘的,但也是正经修者。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
张廉他们搬东西中途,从客栈处雇的轿子来了,林婶子匆匆搀扶着一个姑娘走出隔间,上了轿子。
那个姑娘好似软骨头,走不了路似的,近乎瘫着,是被林婶子硬生生架上去的。尽管林婶子动作很快,但是张廉还是看到了一点,比如那姑娘头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以及衣服上的捆绑痕迹。
张廉愈发心惊,然后马上避开了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主人家的事情不要多看,不要多想。这是他们这群人为修仙世家做事情的第一要则。
四个凡人力夫吭哧吭哧地抬着轿子在城中走。轿子内,刻薄模样的中年妇女坐立不安,带着些焦急地不停摇着手中团扇。黑发如瀑的年轻姑娘瘫倒在一旁的软榻上,青丝遮掩着面容,而这番作态,衣袖被稍微拉扯,露出了皓月般的白腕,手上那红痕也被衬得越发触目惊心。
“仙君——”
“休说。莫要这般唤我。”软榻上的姑娘埋着头,闷声道。
“行,那四小姐。你说,等会要怎么办?那伟管家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呀!”林婶子越发坐立不安。
“我们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就按之前商量好的来说。”
“那——”林婶子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张口后又嚷嚷不出什么话。
莫挽秋见状在心中微微一叹,这要换以前还在宗门的时候,这么蠢的人他根本不会搭理,如果是队友也早就踢出去了。但时候不同了,莫挽秋也清楚,因此他也只能好言相劝。
“你且记住,多说多错,不要自己擅自加话。你不要说那么多,中间就算有什么缺漏或者疑点,那个管家也不会去主动探究的。毕竟有些事情,林道友嫁到谷家前爆发那就是林家的事,而若是嫁到谷家后再出现,那也就是谷家的事情了,最多再叹几句家门不幸。”莫挽秋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道:“毕竟林婶子你,不也是这样吗?”
林婶子闻言,虽还是很不安,但最终还是勉强定了定神。她确实不是聪明人,但再怎么说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莫挽秋说的话是对的。
轿子继续摇晃,街道上的人声来来往往,莫挽秋眯着眼想,这正道地盘的城市,好像确实比魔修地盘的城市会热闹一些。
往前走着,再一个转弯,绕了一圈,力夫们一齐喝了一声,轿子便落了地。
林婶子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到了。
门口处一个老者身后跟着几个人,正在那等,正是伟伯和林家一众仆从。
伟伯笑着走上前来,正要开口,却被林婶子硬声硬气地堵了回去:“四小姐的房间可安排了?”
伟伯稍有一愣,毕竟这林婶子往日在林家虽就已经是倨傲得很,但见了他这个二管家还是会给些敬意的。不过他毕竟经验老道,没露出任何异样情绪,而是笑着揭过了话头:
“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那便快点带我们去,四小姐这一路可是舟车劳累得很。”林婶子直接打断了伟伯的话,带着些命令的口吻道。
这下子,伟伯身后的一干林家家仆面上都露出了些其他神色了。
“你们,都不用跟着,等会张廉那群小子要搬家主后来添的一些嫁妆回来,你们去接应一下。”林婶子指了指那群家仆道。
那群家仆茫然之下,下意识看了看伟伯。
伟伯面色一凛,道:“都听到了没?还不快去!”
于是家仆们一哄作鸟兽散。一时在场的只剩下几个人——这家大客栈在伟伯确定林清言快到了后就被林家全包了下来,因此也没什么旁人。
林婶子点了点头,然后上轿去搀着那姑娘走了下来,并向伟伯催促道:“快些带我去四小姐的房间。”
这姑娘的情况,之前张廉都能看出一二,更何况是伟伯呢?
伟伯眯了眯眼,原本老人微微下垂而显得些慈祥的眼中冒出精光,让身旁跟着伟伯的年轻人都惊了一下。
听到林婶子的催促,伟伯又笑了笑,好像刚刚那一刹是错觉。转身带路。
晚上,伟伯在房中摆了一桌酒食,正慢慢享用。
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伟伯一看,笑道:“廉儿,诚儿。拿两副碗筷,坐下来吃吧。”
那二人点点头,也不客气,便坐了下来,开始吃食。
其中年轻一点的,正是今日林婶子驱散众仆后还跟在伟伯身旁的年轻人,他最先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伟伯,那四小姐——”
“噤声。”伟伯不动声色道。
那年轻人瞬间一吓,却见伟伯面目平静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张廉心下一叹,知道自己这表弟还是有些年轻,沉不住气。
伟伯平静地吃了一口酒,而后缓缓道:“四小姐怎么了?是不见了还是吃人了?“
“她——”
“什么都没发生。诚儿你记住,什么事都没有。四小姐一路舟车劳累,远嫁他乡,这是为了我们林家和谷家的大喜事。这么远的距离,她稍微累到,再加上思念家乡、怀念家主和夫人还有一干兄弟姐妹,因此待在房间,这是人之常情,多正常的事儿啊。”
年轻人怔怔。伟伯一看便知道这孩子还有得学。
伟伯转头,又道:“廉儿,你这几天再去问问谷家,那亲事到底定在哪一天?催一催。”
张廉点头应是。
而后伟伯起身,道:“我吃完了,廉儿、诚儿,你们继续吃。”
说完,伟伯便转身走进了里间。
房内,他抬头瞅着窗台外的月亮,心中想着事。
白天他找了机会,几度试探了林婶子。
但林婶子很明显不愿意和他多说,几次交谈她都找各种借口很快结束了。只是那短短的交谈也够让伟伯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四姑娘有问题是肯定的,看样子应该是想逃,毕竟那姑娘从以前老家主夫妇还在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倔。
而她这么想逃,不想嫁是一回事,但也很有可能是林婶子那蠢婆娘逼的,甚至那林婶子可能还对四姑娘做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心虚,这么避着人。
但是伟伯不打算去做任何探查。因为在他看来,比起林清言,那谷家很明显问题更大些。
他现在就想快点把四小姐嫁出去,然后打道回府。之后洛萍城和谷家不管发生任何事,他和林家也都抽身了。
想到谷家,他心中叹了一句,只是可惜了那四小姐,毕竟是老家主夫妇的独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林家和谷家有婚约呢。林家养了她这么多年,让她献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毕竟人老了,还是有些看不得。
不过,修仙界向来是危险和机遇并存,对那丫头来说,也许谷家之事也是一场机遇呢?
伟伯想着,摇了摇头。干脆关上了窗,还惊了一下一旁的鸟雀。
那可怜的鸟雀这么晚了还在扑腾,往上飞着,好不容易才在更高处的树梢落了下来。
雀儿落在树梢,哀哀戚戚地叫了几声,正好对着前边窗台内的姑娘。
莫挽秋侧身看着,想着这是哪儿来的不归家的鸟雀。
他慵懒地往外看去,却见外面一片寂静,那树梢上也不见有什么鸟巢的样子。
也是个不归家的游子呢。他想。
莫挽秋一边就这么放空,一边在思索林婶子刚刚跟他说的话。
不对劲。
那二管家的反应不对劲。
莫挽秋心下判断。
一般而言,就算这管家再怎么不想追究事,可毕竟是修仙世家的心腹,再怎么轻拿轻放,该问的还得问,该查的也还得查。
但那管家的反应,却好像是恨不得立刻把他嫁出去,于是其他的事情就都可以不管了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和林婶子刚到,管家觉得晚点问也无妨。但是综合考虑下来,莫挽秋还是更相信另一个判断——
这洛萍城,亦或谷家有问题。莫挽秋轻哼了一声,也罢,且就让他,看看!
***
月上中天。
“少主?”泥塑木雕般的老者轻声道。
他的前方,是一个穿着长衫、提着一盏纸灯的年轻人。
年轻人闻声,转头笑道:“是我,福伯。”从暗处到亮处,于浓厚的夜色下,趁着微弱摇晃的暖光,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样貌施展开了颜色。
“我刚回来,先来看看母亲。”年轻人的瞳孔乌黑,他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