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室的年轻人意义不明地感叹了声。
但此时能回应他的白老头因为隐匿需要,早在他出房门时便已经将自己好好藏进他瞳孔的最深处。而他唯一的听众,则是一个泥塑木雕般的老人。
福伯没有回应他。
于是谷折枝砸吧砸吧嘴,然后向福伯点了点头。
福伯便推着他走进了大殿。
纷扰的大殿内立刻有几人注意到了他。
“阿枝。”清俊的中年男人率先满脸关切地走了过来。
“咳咳。”谷折枝偏头咳了几声,而后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虚弱笑道:“赵叔。”
赵岩岑轻摇了摇头,手握上谷折枝无力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一股灵气自然而然地传了过来。
那股递来的灵气量并不大,但被赵岩岑控制地很好,有细水长流的温吞感,登时让谷折枝的身体舒服不少。
谷折枝似乎轻轻喘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向一旁的另一个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李叔。”
李泽虎也随着这声方出声回应:“谷少主。”
林许自然也是最先注意到谷折枝的人之一。他站在一旁,并没有因为今日新添的姻亲关系就先这两个洛萍本地世家家主一步上前攀谈,而是仔细打量这个他没怎么见过的侄女婿。
洛萍谷家虽然兴起不过几十年,在修士的历史里可谓是很短暂的,但是确实不凡。当时他兄长认下这门亲事后,家中由于对洛萍谷家没甚么了解,都很惊讶。林许他兄长并未对其他人怎么说,但曾私下向林许透露了一点东西——这谷家,可不是什么凭空冒出来的散修破落户能比的。
譬如看修仙世家的底蕴,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便在于其宅邸里的阵法与机关。
谷家居洛萍城东部,独占一块山头。谷家少主出现前,尽管林许确实没有多加在意,可也确实不曾感知到。
这便是一个修仙世家家主的主场优势。而林许很清楚自己作为林家家主的主场优势绝对不可能如谷折枝这般。
不愧是洛萍的龙头。
但这谷家少主也确实如消息中一般,看上去命不久矣。作为修士让林许轻易从谷折枝身上的气息乃至外衣遮挡不住的肌肉走向做出这个判断。
近来各地妖邪都有些动荡。
诚然大妖们与妖的主要族群都待在分界线外。但是限于修士地盘的特殊性,地方上仍存在着不少食人大妖在修士们看不见的地方劫掠。
修者地盘的“城”与王朝地盘的“城”有很大区别。譬如洛萍作为一城,其下辖范围远超王朝一城。
一年前,谷家少主于洛萍辖区最南之地巡猎时,运气极差地撞上了大妖。
这次巡猎的所有人除了谷折枝外皆是死亡。而那个大妖在逃亡中还顺带毁掉了洛萍于南部的关卡,关卡内亦是无人幸免。关卡多为游商修士游历所经之地,其中不乏强者,当时关卡内更是有一名与皇族宗室有牵扯的入道修士。
事实上,这算不算逃亡都很难讲,因为那位大妖的行径可谓极度嚣张。由于此番行为极度恶劣,事件很快上报盟会,盟会高修极速前来,救下了濒死的谷家少主,却也错过了捉住那只大妖的机会。在靠秘法勉强追踪了一段时间后,便彻底失去了大妖的踪迹。
任何知道谷折枝伤势情况的人都很难想象他能活下来。当时林许就出于某种心理前来看望了谷折枝,因此林许知道的不比洛萍当地世家少。
林许完全不知道谷折枝究竟是怎么从那样的伤势下活下来的。那一定是林许想象不了的能跟阎王抢命的顶级珍宝亦或秘法。
这也更证实了林许他兄长在世时跟他说过的那个消息。
谷家不凡。
林许深深看了谷折枝一眼。年轻人苍白的病容哪怕穿着这么喜庆的红色婚服也只是被衬得更加削瘦,略带鬼气。
再回想起他到洛萍后二管家跟他说的事情,谷家的水远比外人想的要深。
与谷家因这门亲事而产生的联系林许并不打算怎么维系。修仙世家的外嫁子女与出身家族的关系本就因人而异。或许这门亲能让人从中获得挺大好处,甚至一步登天,但林许并不打算去赌这个几率。
是生是死,是赢是输,待他们归家后,便只是他那个侄女自己的事情了。
然后林许走上前,跟这位少主打了声招呼。
年轻人态度倒是挺温和。不像那个赵岩岑一般软中带刺,交谈几下林许便心知这人并未因堂上这桩公案恼火,或者说至少面上没打算对林家撒气。
“小言,你怎么还在那杵着?”林许目光一瞥,笑骂一声,伸手招呼。
谷折枝闻言,目光亦随着林许手招呼的方向看向那个他进来前便在注意的姑娘。年轻姑娘身着极繁复的红色嫁衣,头盖红盖头,正安静而直直地站在一旁。
九州其实有不少地方婚礼上是用扇面遮脸,但不巧谷家结婚的婚俗是这种红盖头,尽管这看上去非常厚实的红布料已经经过特殊处理,能让里面的人大概看到外面,但总归确实不算方便。而这个让谷折枝觉得挺奇妙的年轻姑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这边。
而后,在她叔叔的招呼下,新嫁娘无声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姿势并不娇俏,没有上次见面时那种刻意的感觉,但仍然很奇妙得有她自己的风格。认真,她好像连走路都是很认真,她的背挺得很直,迈出的步伐笔直而果断,随她走动应该有的珠帘碰撞声都因稳健的步伐而近乎无声。
并不远的距离,于是似乎只是一两个呼吸间,这个姑娘就停在了谷折枝面前,是谷折枝只要抬手便可碰到眼前人袖摆的距离。
名义上的新婚夫妻相对,却好像又是不知说什么的沉默。
谷折枝并不是怯弱社交的性子,但是当他想要笑着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唤这个姑娘什么。
姑娘?林姑娘?小姐?林小姐?未免生疏了些。
但若是……娘子?又是一股难掩的别扭。
本来这种称呼上的纠结都是在新婚夫妻回房后才要面对的,可现在由于突**况,于是纠结提前,尴尬翻倍。
不过说来有意思的一点便是,这里的“娘子”发音与中文近乎一样,而意义也十分相近,算是一个难得的巧合。
娘子这个称呼在这里,认真来说不只是丈夫对妻子的称呼,也可以是对少女或者年轻已婚妇女的称呼。这点哪怕是在谷折枝老家其实也差不多。但由于小时候常年看电视里的人蛇恋,导致谷折枝对这个称呼有点刻板印象。喊个小娘子称呼小屁孩还行,但单叫——他要救命了。
在沉默的这一秒内谷折枝含笑的面容下是头脑风暴。然后这位新嫁娘微微点了点头,用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干脆道:“少主。林婶子,啊,就是死者的头颅不见了。北天宗的弟子们正带人守在发现尸首的地方,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快地找到失踪的头颅。搜寻一事北天宗首席刚刚与我商议,由于是在谷家大宅,因此搜寻肯定是得需要谷家配合的。当然同时也需要考虑贼人已经外逃的可能。
“总之如果老夫人不出来,现在谷家管家的就我们两个,我马上要跟北天宗的人先去看看尸身,你留在这里安抚宾客,或者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换。”
谷折枝,默了默。
不是,姐们,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哎。
“……不用劳烦母亲。此事你我二人处理就行了。”谷折枝开口。
“行,那么你去还是我去?”
“我与你一起去。”谷折枝下了决断。“婚宴这里由福伯来看顾便可,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我是不是有一人在这里都无甚么所谓。”说完,谷折枝目光看向一旁的赵岩岑与李泽虎,带着歉意请求道:“今日这般实在不好意思,但还烦请二位叔叔帮我看顾一下这里的宾客与宴席。”
赵岩岑的目光里虽有很明显的担忧,但他还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并宽慰了谷折枝几句。李泽虎却很沉默。
林许在他们间笑呵呵地没怎么说话,只在最后意思意思地说了些林家人会帮忙招待的场面话。在这方面,经过先前的交谈他和谷折枝其实有了些无言的默契。这毕竟是林谷两家的婚事,林家肯定得帮忙,但是不会涉及过多。尤其是在林婶子死了嫌疑犯是林家下属的情况下。刚才谷折枝那番话便是打算将张廉也交给赵岩岑和李泽虎这两个洛萍本地世家家主来看着。但林家还是得在,这毕竟是结亲,不能太折林家脸子。
在谷折枝大概交代完准备走时,李泽虎却突然开口:“谷少主,我与你们一同前去看一看吧。”
谷折枝一愣,“也行。”他道,然后转头看向赵岩岑,道:“那便请赵叔多担待了,待此间事了,我请赵叔喝酒。”
赵岩岑笑呵呵道:“这是自然。你赵叔到时可不会在这点上跟你客气。老早就馋你们谷家的陈酿了。”
在他们交谈时,莫挽秋也被福伯叫了下。他很快理解了福伯的意思。这是让他来推谷折枝所坐的这个木质轮椅。
莫挽秋无声地站在了谷折枝身后,将手抓住了谷折枝背后的把手。
“娘子走吧。“一直没介入他们的交谈的北天宗大师姐在门口等他们,谷折枝转头向身后的人笑道。
握住把手的手一紧,轮椅被推动。莫挽秋的紫眸低垂,看着身前人的发旋。
在无人看见的红盖头下,他的眉毛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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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在头脑里纠结喊什么时,谷折枝:救命。
被干脆喊少主的谷折枝:行叭。纠结这点显得我很呆啊。
果断喊了少主然后由于奇妙的反作用而被非常自然地叫娘子时,莫挽秋,皱眉:噫,好怪。
话说这几天有点想修一修前面的文。因为我这篇文开文时没有任何准备,毫无大纲,所以导致了我在往后写、开始构思要写的剧情时完善出来的人物设定以及因此而影响的人物性格会跟前面有很大的区别。自己感觉可能会很割裂。感觉还是改一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