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双眼仿佛被一层微微透光的纸片罩住一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有依旧踏实的大地还在自己的脚下。
可眼前的路有无数条，现在的自己，是该行向何处？
不安与茫然，充斥着少年的内心。
前方昏暗的光线，四周的浓雾……像是在做梦一般……虚幻而又飘渺。
少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这雾像是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甚至只用了几秒，就把自己的可见度缩小到了两三米左右。
震耳欲聋的如同伟大机器发动的轰鸣声不断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在催促着少年做出选择。
就在少年踌躇不前之时，前方那微弱的光线突然变得强烈，并且渐渐转变成了金黄色的光芒。
“是……出口吗？”
他向前走着，那光芒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引力，强烈却不刺眼，他的步伐逐渐加快，从走路变成小跑，少年身旁的迷雾逐渐被金色的光芒取代，随后……
“爱如雨，穿过如冰窟般寒冷的隔阂，化作名为‘慈爱’的冰锥，将我洞穿罢。”
那熟悉的语句，在少年耳边响起，温柔的女声和坚定的词语，似乎在努力唤回少年那早已空洞的脑中某件重要的事情。
“而那般痛苦，将携我的悲哀走过一生，如同我的唯一挚爱，与我形影不离。”
他在灿灿金光中，只看得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就那样矗立在光芒之中，但那声音所带来的侵略感依旧还在侵蚀着他的神经。
“它所散发的幽香将氤染去我自诞生来所散布的腥臭，如它在爱我，如我在追寻它。”
他躺在了那水晶之上，锋利的水晶边缘刺破了他的皮肤，割开脆弱的肌肉组织，血沿着水晶的纹路流下，四周的光芒开始变得黯淡。
“如此这般，我终究将停下脚步，它将置我于无人问津之棺，伏在案上，与我同去。”
血洇透了晶床，沐浴在猩红流液中的水晶母芽，正向上野蛮地生长着，将少年掩入坚固的水晶之中，那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微弱，消散……
“或许，你是对的……”
身体猛然一颤，罗斯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双眼因为睡眠不足充满血丝，他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在等待室长椅上睡着了。
“让·罗斯特先生，请在取票口取走票根，很高兴为您服务。”
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无人的走廊中不知多久，这重复的干冷声音只使得罗斯特心烦意乱。
他用左手撑起半边身子缓缓起身，因长时间干渴而裂纹的嘴唇微微颤抖，即便是起身就如此困难，罗斯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再坚持多长时间。
反光的金属柜台映出了他的脸，那年轻却又苍老的气质，胡子拉碴、深陷的黑眼圈好像那未曾进食过的吸血鬼一般，有气而无力。
罗斯特把手塞入柜台胡乱翻找着，此时也不顾不得「盎格格兰」人的绅士风度，取了票根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总台。
太奇怪了……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周末登山活动，回过神来就因为迷雾而丧失了方向……如果没有那个好心人开车带自己过来，可能真的会死掉。
这大抵是罗斯特第一次这么感激一个人类。
更令罗斯特想不明白的是，雾散之后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之上。
至于现在，距离他来到这个自己丝毫不熟悉的城市后已经过去了三十七个小时，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就连急救电话都无法使用……还好遇到了好心人，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罗斯特涣散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服务柜台，与一般的柜台不同的是，这里所有的玻璃都被经过特殊的处理，在罗斯特这一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冰冷坚硬的玻璃下，好似有双眼睛在盯着罗斯特，他感觉浑身不自在，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了票，而他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只见票上用盎格格兰文写着自己的姓名以及个人资料，还附带了刚才拍过的证件照——这大抵就是暂用证件吧？
罗斯特不太清楚这是到了哪一个步骤，于是乎礼貌地摁了一下呼铃，沙哑的声音从干枯的喉咙中挤出，近乎将尽的牙膏从软管中压出来一般，以至于前两个字变得模糊不清：
“……您好，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
如同那不透光的玻璃一般，周围的空气在慢慢地结冰，凝霜。回应罗斯特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好在这冰冷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沙哑的男低音幽幽的从玻璃后面传来：
“……去办事大厅，找「西湖龙井」。”
这时罗斯特才注意到放在一旁长桌上的立牌，上凹刻四个大字“峨眉雪芽”。
这里的人，都是用茶的名字作为代号吗？
依靠盎格格兰人对于茶的熟悉程度，罗斯特倒是也能清晰记下这些「神舟」上来的相对复杂的茶名，只是在三十多年前神舟“升起”之后，高品质的茶叶便被一群领跑者垄断掉了。
“西湖龙井吗，最起码知道了这里还是神舟人比较多——老祖先的殖民还能给我带来这种帮助……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稍微感叹了一下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居然出自文化底蕴深厚的神舟，然后随意的把手中的票根揣进口袋，三步一趔趄的走向大厅的方向，只是刚走出去不远便被一位男人叫住了。
“喂，你就是罗斯特先生吧？”
罗斯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整洁的白衬衫，搭配着褐色的裤子，如此简介的打扮，在这座办理手续的单位里随处可见。
总算遇到一个精神头倍棒的人类了。
“失礼了，我是西湖龙井，看您迟迟没来，我就想到您可能是在这里。”
这么说着，西湖龙井一边指着胸前的名牌，似乎与刚才的立牌用同样的材质和同一种手法工艺制作。
“抱歉，我刚刚睡过去了，最近太累了……”
“没有关系，倒不如说罗斯特先生您的表现在一般人里已经够理智了。”
“呵，你这么说我已经想象到那种令人讨厌的空气了。”
作为服务业的工作人员来说，遇到这种不明事理的客人往往是最令人头疼的情况了。
“这么说来，因为意外来到这座城市的人还很多喽？甚至有一个专门的单位来处理这种事件。”
“罗斯特先生见笑了，我们这里只是一个专门被划分出来的部门而已，平时也可以作为办公室代行任务。”
一边交谈着，西湖龙井便从路过的另一名工作人员手中托着的托盘上拿下一瓶包装略显粗糙的瓶装茶，事到如今罗斯特也不在意是不是三无产品了，也学着西湖龙井的模样拿走了一瓶。
“……虽然味道不如现煮的茶，但是这种口感还是没在瓶装茶里喝到过的……你们这里居然有这么好喝的牌子吗？”
“哈哈，罗斯特先生一看就是刚来这里，其实这就是刚刚才煮好的茶啊。”
怎么可能，先不说茶水完全没有任何与常温相差的温度，就连这种粗劣的灌装手法所导致的热水烫塑料的味道都没有。
“我家可是茶叶世家，你可别诓我啊。”
罗斯特一边品味着温茶，一边摆弄着凌乱的头发，顺手把眼睛夹在胸前的口袋上。
“既然罗斯特先生对于这个问题这么好奇的话，那等我们这次行程结束，我会特别和您解释的。”
说罢，西湖龙井转过身去，虽然附近的声音很嘈杂，但罗斯特还是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咂嘴声。
随着红木制成的大门被推开，一块硕大的场地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像最繁忙的候机大厅一样，面前的大厅也是人头攒动。
“跟我来罗斯特先生，我们现在需要去办理有关于暂住的证明，看在您如此冷静的份上，我就提前和您说了，您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了。”
“这样啊。”
“抱歉，这件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嗯？”
西湖龙井把目光挪回到罗斯特身上，只见他正在望向前方的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龙井先生，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喔。”
“这些啊……一群「清洁工」罢了，用钱换命的主儿。”
罗斯特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清洁工，看上去更像是小说里勇者公会里的冒险者。
虽然每个人都与普通人无异，但是或多或少手中、背上都携带着武器。再仔细观察，一般离得近的几个人衣服款式都差不多。
“咳咳。”
西湖龙井轻咳两声，罗斯特也罢目光从那群人中抽离了回来，只是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西湖龙井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刚才，是在叹气吗？
今日的喧闹好像并不常见，即便是最繁忙的工作日也没有瘀堵至此，西湖龙井望向巨大天窗外的天空，并在罗斯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从衣袖中滑出一根长长的手杖。
像是有什么机缘，将这些人聚集在此。
仅仅刚才和罗斯特交谈之中，西湖龙井便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曾因为特优表现而受到过组织表彰授勋的个人及团体。
“罗斯特先生，您刚来这里可能对这座城市不太熟悉，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请您仔细听，这关乎到［您能否在这座城市中活下去］。”
薄弱淡雅的文字却令罗斯特打了个冷颤，他用右手把眼镜重新戴上，只是手指略微有点颤抖。
“嗯，您说吧。”
“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人，那些拿着武器的清洁工，他们都是要参加今晚的工作，只是可能大部分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西湖龙井笑了笑，走廊边上的彩色玻璃透过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摔得浑身裂纹的彩瓷娃娃一样。
罗斯特看到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两侧间隔玻璃竖着高高的石柱，玻璃的制作是仿制玫瑰窗的工法制作，而石柱的样式罗斯特曾经在学院的图书馆中看到过，分别是多利克式和爱奥尼克式，又被称作男性柱和女性柱。
而二人的面前，耸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他的手臂向前伸出，手掌张开，其中好似放着什么东西。
“您很冷静啊，罗斯特先生，一般人到这都会吓一跳的。”
从西湖龙井说罗斯特回不去过去的生活的时候开始，罗斯特便感觉到了异常。
自己……对回到以前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很在意。
这种感觉，恐怕在自己被埋进雾中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领路人停下了脚步，迷茫的旅行者才突然发现，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复古辉煌的大殿之中。
璀璨耀眼的玫瑰窗的彩色玻璃，好像将罗斯特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分割成了几十块、几百块甚至几千块彩色的碎片。
一切好似在他眼前碎裂开来，在暗淡的虚空中越飘越远……
「迷失在黑夜的孩子啊，以星辰编帆，操双腿为舵，择理智沉锚，飘荡于黑暗的大洋——」
远处的虚空中，好像飘过来一首熟悉的歌谣，但是那段回忆，早就遗失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