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于时间的流逝，我并没有感觉。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一直在上网，按照其他人的说法，算是无所事事。其实能活动的空间很大，而且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更没有多余的生活痕迹，我猜测，在此之前，这里一直是博士在独居，只是我没有任何的兴趣去闲逛，就一直坐在一号房间。
脑海中所谓的“程序”，自我苏醒后就没有再以任何方式彰显存在，那大概是博士在我体内安装的某种智能装置，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但无关紧要，博士是创造我的人，我是她的所有物，她对我如何，都是理所应当的。
大概在几个提示音之后，我的眼睛有些酸涩了，视线也有些模糊。我摸了摸眼睛和脸，想要确定我的头颅构造是金属还是天然组织。我愚笨地敲了敲，一无所获，皮肤摸起来和其他肢体表面的纳米皮肤（大概，又或许是生物组织与纳米的复合物）手感一致。
脑海中，来自“程序”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检测到您出现了‘用眼疲劳’，建议休息半小时后再使用眼睛。现在室外紫外线强度较低，可以进行适当活动。您可以站起身，向窗外眺望。外出活动时，建议穿戴防护服。”
我听从脑海里的提示音，在室内四处走动。不过有博士的指令，我没有走出门。四周观察后，我才发现有几扇窗户是紧闭的，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上。我询问人工智能是否能打开窗户，得知我拥有这方面的权限。
“好的。那请为我打开面前的窗户。”
窗户上的金属灰缓缓隐褪，变得透明起来。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如我先前看到的那般——青地，绿林，水晶般的溪水。今天的云层比较厚，阳光不多。
我就站在窗前望着这和平的一切，一直望着。
直到过了几个提示音，一个意识突然显现：博士要回来了，我需要为她准备三明治。
我离开了窗前。但厨房的智能设施先我一步准备好了三明治，我甚至不需要端盘子出去。原来博士所有的生活都已经有智能照料，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大概我认知中所能做的，就是站在门口等她回来吧。
2.
比博士到来更提前的，是大门已打开的提示音。厅门口的红灯亮起，但并不刺目。我挺直地站立在门边，听到皮靴在金属地板发出的踏步声音。
红灯很快转绿，闪烁两下就消失了。门口也被打开，露出博士苍白、疲惫的不健康脸色，她出门的衣服已经全部换下，变成上下统一的白色。
我第一次近距离正对着博士，注意到她比我稍矮一些，不过她稍稍抬眼，还是能看见我的全貌。
“欢迎回来，博士。”我说。
博士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就略过我进去了。
她自然地坐到餐桌前，三明治已经摆盘端出，牛奶也被热好。她几口吃完，去刷过牙后，她便径直上楼了。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我，完全没有分出任何多余的目光在别的事物上。
我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不确定自己应该说什么。我本想在博士上天台后回房，程序却提醒我身体能量不足，处于饥饿状态，我也恰好感受到一点点饿意，便也简单吃下一个三明治，随后我就回到了一号房间，继续我的“学习”。
这一次，博士的召唤在回来后第一次提示音就传达来了。声音提示已经是夜晚，我上了电梯，来到了天台。
博士正坐在地板的一块垫子上，调节着面前的天文望远镜，只有床头打开了一盏黄色的暖灯。听见我到来的声音，她转过头，指了指地面，说：“请随意。”
我不知如何应对，就站在了她所指的地方。她回头看我，发现我还站着，就说：“找个垫子坐。”
我依照着她所说的坐下，但她似乎还是不大满意的样子，只不过这次她不再说什么，而是自己坐到了我旁边。她的假肢已经卸下，右臂空空荡荡。
“在实验室里，有疑问吗？”她开口问。
“没有。”
她缄默片刻。
“那你有想问我的吗？”
我观察着她，注意到她有些许的不高兴，从刚才起她就传递着这种情绪信息，“博士，如果刚才的问题，您让我提问的话，我是有问题要问的。”
但博士犹豫了一会，“问什么？”她似乎在试探着问，声音很轻柔。
我想了想，“我想提问：您为什么要创造我，似乎并没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提问？”
是要测试我的灵敏度和程序自由度吧。我说：“我感觉到，我在无所事事。我并没有真正的在为您做什么，但我的诞生应该是要对您有所帮助的。”
察觉到她又将要沉默，我又说：“我希望能得知我对于您的作用，我在这里的身份。我想，我需要一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对应所需要做的事情，或者，您给我一个指令也好。”
博士点点头，但仍沉默了，不过我看出她大概在思考，于是也耐心等待。
不过一会，博士就抬起眼，正视着我——在一些重要、严肃的时候，她似乎很喜欢直视着人的双眼。她的眼睛在微明的黑夜中无比深邃，在那里，她向我传达了她的旨意：
“我需要你成为人类，成为人。”
“好的。”我应下，不想让她不悦，我又补充问：“我需要怎么做呢？我要成为怎么样的人？”
这对于博士似乎是个难题——她又沉默了，但很明显是在发怔的状态，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我突然回想起来，先前与博士的几次见面中她也是如此的眼神，大概那时候也在发愣，也难怪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吓到。
不过博士很快就回过神来，说：“学习和了解。”
我揣测着为难应有的模样，大概是不解地看着她，点点头，“好的。”
博士想了想，“多问为什么。”
“所以说，是向您询问吗？还是我自己查找。”
“都可以……尽量向我询问吧。”她似乎有些吃力地说出后半句话，眼里忽明忽暗，闪烁着我尚未确定的情感。
我停顿了一会，“好。”博士对这个停顿应该比较满意，她的神情稍微放松了。
“那今晚，我需要做什么吗？”
“你需要每天都睡觉。”博士说，“可以在下面的房间，也可以到我这里，地板还是床上，你都可以选择。”
“都可以吗？”我反问她。
“嗯。”
我想了想，认为如果待在博士身边，能更好的为她服务，便问：“那您介意我待在这里吗？”
她摇摇头。所有的回答都没有犹豫，但似乎都有不确定的成分在。我猜测她还不太习惯与我亲近，因为她先前一直是一个人居住，“那我想在您的房间，不过，我会在地板睡。”
她挥了挥手，我不知道这是里面有什么含义，不过她已经站起身，走回床上了。我也随便找了一个垫子躺下，仰头望着星空。
暗紫色的夜晚，无数的星星闪烁，今晚的可见度很高。这里是个全景天台，我意识到，我就像徜徉在星河里。
博士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专注地望着夜空，没有睡意，但过了一会，我仍然尝试着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