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皮鞋触地的声音有节奏地在这个贫民公寓里回响。他的心里五味陈杂，希望自己走得再慢一点，这肮脏的楼梯再长一点。可这么想都是无用功。
“他妈的！”西装男一咬牙，“噔噔噔”地又上了两层楼，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门上贴着“平静诊所”四个大字，墙上写着“安装义体” “民用义体售卖” “体检” “低价回收义体”之类的字样。字迹里透露出一丝稚气和中二。
他到了。他非常庆幸诊所所在的地区虽然是贫民窟斯朗姆区，但临近沃尔森德区，所以附近的治安相对来讲还算好——他在路上就仅看到一个三好公民被秃鹰帮的人拳打脚踢，附近的枪声相对较少。像在斯朗姆区这样的贫民窟里走路，没见着血，没碰到挑事的就很走运了。
半小时前，西装男的上司交代给他这个公司新职员一个任务：“去讨债，对方是个义体医生。这傻b欠了咱……20万左右，你给我讨回一半，不然咱们的业绩就快垫底了！如果他还不上，你就通知他，过几天我们会来招聘他打工，明白？”
他心里非常清楚那所谓的“打工”是怎样的。他敲响了诊所的门。
“进。”
他打开门，看见一个少年正在摆弄手中的机械装置。从少年带着眼镜可以推断出，对方是当今为数不多的纯肉体人类。
“来装什么？”少年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眼神中透露着疲惫与烦躁。
他咽了咽口水，将在心里排练好多次的稿子背出来：
“我是布莱特公司的，利奥先生，关于您的债务，请您今天还清至少一半的债务。如您无力偿还，我公司将在下个星期日允许您在我公司工作来快速偿还债务……”
“还有这等好事儿？！”少年的死鱼眼中突然有了光。
西装男一愣，也许他没想到这娃这么天真，或者说……社会方面的警惕性如此的低。
“没骗我吧？用不用自我介绍？我的意思是……介绍自己的技能？好让他们用我？”
“不…额，好吧。”
他以前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形容这位少年再合适不过了：“做梦的人是幸福的。”
“嗯……我叫利奥Lee，是名义体医生，我……”
所以，他并不打算叫醒做着美梦的人。就让他自然睡醒吧。
“喂！我说完了。什么时候去工作？”
“啊？好吧，嗯……你真不打算偿还了？”
“……钱还没够，现在连五分之一都还不上。”利奥的眼神暗淡下来。
“唉，那么好吧。你清理一下家当，下个星期日我们会派人接你。”
讨债的人刚走不就，门又被敲响了。
“门没锁，进吧！”
门开了，一个白发红瞳的少年走进来，顺手把门虚掩上。他的脚步虽轻，但透露了一种微妙的稳重。他穿着T恤，两条覆盖着人造皮肤的机械手臂裸露在外。
“哥们儿来装什么？”
“初级黑客义眼，红色的。”
“说实话，这种义眼有点触及到法律……”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无语的表情，“你装不装吧？”
“我只进货了一双，正好是红色的。”利奥指向手术台，“躺上去吧。”
“刚才那个人是公司职员？”
“哪个？啊，那个啊，是讨债的。”
“布莱特公司的？”
“我猜是吧。”
“他是不是试图骗你工作了？”
利奥一脸懵：“额……是让我去工作……”
“你别去！”
“为什么？”
“他骗你的。”
“？呵呵，有意思。”利奥尬笑，随后开始忙活手里的工作，“那你说说，怎么个骗法？”
少年缓缓躺在手术台上，瞥了他一眼：“没日没夜，强行打工，工资少的不合理，最后在你脑袋里，也就是前额叶安装一个思维控制器，连同肉体和精神一块儿剥夺……傻小子明白了？”
利奥彻底呆住了。
“喂！”少年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哥们可真会说笑。不过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唉！你特么爱信不信！这浑水比海沟都深！”
“还能比马里亚纳海沟深？”
“哈？”少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对方，嘴里的话卡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出来，“你……不是……呵呵，你…操！我不管了！”
“那你说说证据？”
“证据？我身边的亲人就是证据！”少年吼道。
利奥吓了一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挡在他前面的似乎是一头怪物，这头怪物以欺骗和贪婪作为武器，以人们的希望和梦想为食。现在他即将成为怪物的食物。
他来到这个城市时，一直努力保持着积极乐观，且天真的心态，用这种方式试图逃避现实，因为他认为焦虑抑郁是无用的。可现在，现实似乎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唉，义眼，你装不装吧？别特么废话了行不行？”
“…………”
“唉，嚇到你了？放心，都是一个处境的人，我说这些还能害你？”
“你叫什么？”
“叫我天平吧。”
“天平……我明白了。现在我要给你打麻醉了，放松。”
天平瞄了一眼利奥手上的注射器：“我记得……之前安装义体时，也用不着这么多的麻醉吧。”
“……是啊。”
“那你怎么……”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
突然，天平似乎意识到什么，但已经晚了——利奥熟练地把麻醉剂打入了他的静脉里。
“我cnm！”就如同手术台上长了刺，天平瞬间跳起，打掉对方手上的针筒，随即猛地踹了他一脚，利奥失去重心，到在地上，天平猛扑过去，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利奥的脖子，另一手摸向后腰的军刀。
“卧槽！”天平骂道。关键时刻掉链子——刀卡住了，拔不出来。
利奥试图掰开天平的手臂，可奈何这双格斗义体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利奥要失去意识时，脖子上的压迫感小了。
“咳咳……啊哈……哈……”利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他站起来，把昏睡过去的天平绑在手术台上。
“你特么……应该晚点告诫我，傻小子。”利奥颤抖着说道。他拿起手术刀，心中估算着：听说，目前黑市上，胃、脾，各800欧金一个，胆囊、膀胱，各1000欧金一个，肺10000欧金一个，心脏50000欧金一个……由于义眼实现量产，眼球不值钱了……他的这条格斗手臂，是覆盖人造皮肤的高级义体，可以模拟触觉。如果这些加起来，即使中间商赚差价，也能还上不少……
不过他还是没能下手。
利奥洗掉手上的鲜血，表情僵硬。他想笑，为赞赏自己能在最后保存着最廉价的善良而笑，但一想到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他又忍不住想哭。
天平睁开眼睛，全身麻木，眼睛周围传来奇怪的僵硬感，似乎有薄片覆盖在了眼角附近。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利奥忍住哭腔。
“你做了什么？”天平使劲眨了眨眼，盯着眼前的白大褂——
【姓名：Leo Lee】
【年龄：17】
【职业：义体医生】
【罪行：无】
【悬赏：无】
【义体：无】
【…………】
“我一个医生，能做什么……好了好了，再扫描我老底儿都被你揭了……算了，你爱看就看吧。”利奥苦笑，“不适感是正常现象，适应几天就好了。”
“傻小子。”天平窃喜，“要是我，早特么动手了。”
“别废话，赶紧滚。”
“付你多少？”
“免费。”
天平愣住了。
“啊……你连挣扎都不再想了？”
“徒劳罢了。”利奥把头埋在手里，“咳，天平，市面上，一把手枪，最便宜的多少钱？”
“大概600欧金左右吧。”
“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祝您生活愉快。”
天平咽了一下口水，随后猛地从手术台上坐起来，快步走到外面。
“等等！
“什么？”
“你去哪？”
“庇护所酒吧。”
“干嘛？喝酒？”
“对，干什么？”天平有些懵。
“我和你一起，我从小到大还没放纵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