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娜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看见艾莉西亚的反应后迅速冷静下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袍子，小心地将地面上的碎片收集起来，放入一个小箱子中。
她仿佛变成了这冰天雪地中的一座冰雕，很久没有动作。
“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不能碰的……”
艾莉西亚也抱膝坐着，满面愧色。
“如果是你和朋友的唯一的留念被打破，也会变得跟我一样。”
“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话说到一半，艾莉西亚就自己闭上嘴，心中对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果还能见面的话，确实没必要对一个破旧的雕刻有激烈反应。
历史课本上写着的，四百年前魔王国覆灭，只属于人类的时代来临。
莫提娜已经失去她的朋友四百多年前了。
现在对方需要的是冷静，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艾莉西亚缓慢站起，走到门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在偷偷抹眼泪。
少女轻轻开门，轻轻离开，关门时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外面太阳高挂，可是气温依旧寒冷，早上刚扫过的积雪又有了明显的堆积。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艾莉西亚找了块合适的地方坐下，突然控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立即跑到距离木屋足够远的地方。
咳嗽仿佛带走了她大部分的生命，连路也走不好，摔倒在地上。
等得好受了，少女看着雪上的猩红，一抹嘴角，原路返回。
最先知道时日无多的是她本人，最晚知道的是莫提娜，直到对方明显不对劲才察觉到。
“所以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难道是担心我不安好心？”
“还是你觉得这样很酷？”
面对莫提娜的询问，艾莉西亚都只是摇头。
隐性的伤病没有及时治疗，加上在冰天雪地里劳作，成功透支她的身体。
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被子。
平时盖着还会感到暖和，但现在她冷得蜷缩手脚。
“我一直都感到很不甘心。”
艾莉西亚看着天花板，目光无神。
“我想成为最伟大的魔法师，可是我并没有天赋……我以为努力是可以弥补天赋上的空缺的，但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了。”
“天赋对魔法师来讲确实很重要。”
“那你呢？莫提娜，你每天都在看那些难懂的书，你是魔法大师吧？”
“我哪里算得上？”
莫提娜苦笑，抚摸手边的古书。
实际上她的情况并没有比艾莉西亚好到哪去，四百多年来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想家，我想父亲，想哥哥……”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因为我不敢。”艾莉西亚紧咬嘴唇，咬得太用力出血，“他们也还在圣王都，只要我回去，就会被盯上。”
“你很胆小。”
“对，我胆小得连面也不敢露。”
“是啊，我也一样。”
“嗯？”
在艾莉西亚想明白这话的含意前，莫提娜抬手将袍子一拉。
松垮垮的布料从身上落下，直至小腹。
艾莉西亚不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虽然莫提娜一直都打扮随便，常年不出门，缺少锻炼。但她的身材一直都保持得很好，山峰挺拔有力，皮肤白皙，小肚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可是偏偏有一个无法忽视缺点，毁掉了以上所有优点。
一道恐怖骇人的伤疤，从左肩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腹部右下角。经过时间的沉淀伤口不再具有威胁，却永远刻印在她身上。
“看到了吗？”
莫提娜面无表情，丝毫不对自己裸露身体感到羞耻。
“这是你们最崇拜的勇者，也就是洛菲尔那个家伙，在我身上留下的。”
所幸她身为魔王命硬，在尤莉尔一众人的挽救下才能苟活到现在。
也许是勇者的这一击附加了特殊效果，伤口好了几百年，却不见疤痕消去。而且至今为止她都不能恢复到全盛时期。
“一开始我还抱点侥幸，觉得偷偷收集那么多古书，一定能恢复大半实力。”
莫提娜抓着左臂，指甲深入肌肤。
“是我太天真了。”
艾莉西亚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莫提娜重新穿好衣服后，她忽然开口：
“那你有没有去圣王都里寻找运气的打算？”
“啊？”莫提娜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还是小孩的时候，长辈跟我们讲的故事里，恶魔是会吃人并取代那个人的，对吗？”
着什么刻板印象？
莫提娜微蹙眉，回答道：“恶魔确实擅长诱骗，但要说取代某个人……除了我之外没有谁能做到。”
得到答案的艾莉西亚眼中有了光，抓起莫提娜的手，语气近乎恳求：
“这样的话，请你，吃了我。”
“……你说神马？！”
虽然很丢脸，但莫提娜还是后退了两步，双方到底谁是恶魔。
“仔细想想，你和我之间的目的并不冲突。我已经不行了，为了能让这个执念继续完成，只能拜托你。”
艾莉西亚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就像是在聊家常。
“你吃了我，代替我活下去，也能有更多机会恢复。”
“你为什么要相信我，我可是恶魔。”
“如果所有恶魔都像你这般温柔，是不是就不会有战争？”
“连你也觉得我懦弱……”
“这不是懦弱，是温柔。”
莫提娜不敢与她对视，一旦答应会发生什么，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只握着自己的纤瘦而有力，炙热的生命力正从冰冷的皮肤中散发。
“你的下场会比死更难看，没有人会记得你的死亡，没人为你举办葬礼、为你伤心、为你哭泣。”
“不是还有你吗？”
艾莉西亚勉强挤出的一个笑容。
“你真的不怕死。”
“从来都不怕。”
莫提娜曾在四百年前见过这个眼神，那个时候自己孤独地坐在宝座上，与她对视。
连死亡也能跨越，超脱个人的火焰在那个人眼中燃烧。
莫提娜并不讨厌这个眼神，甚至会有触动。
如果当初能和洛菲尔多聊几句，我是不是能更了解她，下手轻点？
素白的手从袍子中伸出，轻轻盖在银发少女的额头上，温柔得像是母亲在安慰孩子。
愣住的艾莉西亚眼角流下一滴泪。
“谢谢。”
毕竟前世是人，莫提娜从来没有吃过人，使用天生异能也不需要吃人。
但是……使用这个能力确实无异于将这个人吃掉。
“很恰当的比喻。”
毕竟我从小就聪明。
终于能安心的艾莉西亚如释重负。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去治安局翻找资料就能知道。
第一个冲进木屋的是莱斯汀，见到半年未见的妹妹独自坐着，双目无神。
被救回去后还有整整一个月的心理康复，期间她哪也没去，也不对任何人展露笑容。
其他人都认为是这次事件在她心中竖起一道高墙，将除自己之外的人都挡在外面。
好在四小姐的恢复进程一直稳步推进，在招到一个新女仆后，一切又回到原位。
假装回到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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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噩梦。
艾莉西亚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她看见的是星空，而不是地下室的天花板，身上也没有捆绑痕迹。
魔书的光芒让他们都失去意识，然后发生了什么？
少女坐起身，四周除了树就是树，是被带到郊外了？
还是说，这里也是书中的幻境？
“你好，艾莉西亚。”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边，艾莉西亚用鄙夷的眼神看向对方。
黑猫趴在树上，打了个哈欠。
“这和你有关？”
“是的。”
“你想做什么？”
黑猫从树上一跃而下。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们之间有合作，合作是需要互相给予好处的。”
“我已经帮了你多次，现在，是时候你回报我了。”
“接受它吧。”
黑猫口中的它，就是在指身后漂浮于空中的那本魔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