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围坐着的武士们,由开始的震惊转为愤恨,为头的那个腔中一口热血上头,都不用擦去脸上尚有余温的混黑污血,也能透过其中隐出赤红的面颊。一束蜿蜒盘旋的凸起青筋已然盘踞在了他那粗大脖颈上,眼角深沟的皱纹断开蜈蚣般的丑陋疤痕,瞪出眼中的凶神像,便是一副恶煞模样。身后的那几个武士脸上也没一个是好看的,那几个该是出身偏僻地的武士,在叫骂中已经带上了听不懂但又能明白大义的粗俗词汇。
畜牲,杂碎废物马路…愤怒的武士们即便是没什么大的文化,也不妨碍他们将那常用还是不常用的下贱词一并宣泄出来。
若不是面前还站着将军,武士们身侧的各式内饰已然在第一时刻便会飞溅出饱含武士的愤意的残碎。
这屋内已被引燃的众人怒火中也许还参杂进了这长久而来的正面战场各路的失利以及常人在这场战争底下喘不过气的压抑与窒息。在这片刻的讨伐声中发泄着藏于心底持久而不能缓解的痛苦。
这场对于鼬等人的声讨蔓延至了深夜,狐虽是受了将军命令,早早从屋中所离去,但就在几刻前,仍不时有雄厚嗓音的咒骂透过单薄的纸格子门打破了榻榻米上的宁静。
仅是不过一柱香时间,幕府上下大概都已经知晓,或许至明日,城中的那些平民百姓大概也都会所听闻。
这消息便是丢入在稻草中的一簇足有生气的焰火,哪怕是再极力拦阻,也是无法就这么轻易扑灭,何况还有维新军在背后煽风点火呢?
作为从内部瓦解幕府,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技俩。特别是因为鼬这等人是将军身边亲近的武士。单是武艺上也是与狐是伯仲之间,两人的比试也是输赢参半,正因如此才会被被将军如此看重,仅是才成年就已是担任了一支番队的队长。除此这外,因其在人迹交往上,相比狐的冷面相对,生性活络大方,使得他能游走于各种场合,与幕府上下武士乃至江户百姓都有交好,其自身在武士与群众中也是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而作为最关键的便是,将军次女和姬与其那暧昧不清的关系。
起初只是有闲的发慌的武士忽然察觉,这小子只要与和姬扯上关系,便一改往日的聪慧伶俐,而是常表现出相当笨挫的一面。久而久之,这幕府上下的武士明着不说,暗地也都是察觉出这小子或许是打了将军次女的算盘。有时还会故意提起来拿这小子打趣。
而将军或许是出于对鼬的赏识与信任,调任其担当了和姬的护卫工作。更是在从江户城中撤逃时也是专门指派了其一路护送和姬。
在沿路撤退的路上,狐时也听过身边那几个武士的极为大胆猜想。虽不搭调,但毕竟是作为压抑战争之下短暂的解闷罢了。
武士们还是很清晰自己与身侧几尺的藏于马车中的女子的距离到底是有多大。他们这般念叨,不过是混说些梦话,稍稍满足久藏着小小的私心,借着鼬的威望便说道出来。
虽然以上都只是闲人的乱想,但鼬毕竟也算的是将军和次女身边的亲近之人。
那么鼬的叛变,是砸入湖面的石块,势必是要引起不小的波漪,对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幕府或许将产生巨大的冲击。
先前背叛的也不是少数,但这一次,却实实在在地破坏了一个不容忽视的节点,随之导致的周圈乃至全局的坍塌,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哪怕现在这些武士嘴上是讲的是义正言辞,愤慨万千,但鼬作为那个最先明面上吃螃蟹的人,不免是会在这些武士心中埋入一个隐患的种子。
直至生根发芽,在潜意识中已经结出果实,背叛已然成为了他们最后可选的道路。在不得已中说着“鼬都能投靠了新政,那我如今也是弃暗投明了…”的话语,刀刃指向先前的好友同僚。
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狐曾经所斩杀的贼人中也不乏这些人。
当然这些于狐都只是闲言碎语,或是初听闻时有所波动,但心中泛起也不过是对鼬的鄙夷罢了。许是出于对曾经可称劲敌之人最后的尊重,也或是单纯不喜言语而已,并未参与这场口诛笔伐之中。
毕竟如今狐当真在意的或许仅是那屏风后躲在宽大衣袍下的瘦弱身影。摘去了簪子而散乱的青丝如断柳沓落在撑不起衣襟的肩骨上。温和清幽的银光散落在略显苍白薄弱的肌肤上,宽大和服上的朱红鲜艳斑纹倒是分外妖绕惹眼。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初见也定会不由得揪心,这是何尝一副病态模样。
到底是何时起,病弱成为了这少女的代词。而且她的妹妹和姬也未逃过这一魔咒。
无论是身为姐姐的千姬还是妹妹和姬,她们两个如今最广为流传于民间的,确实是美人一词,但却额外还要再多上了病一字。
这也许是有这么些人本能便是追寻着闲言碎语,稍有异常便能捕风捉影,并乐此不疲地大加宣传,他们在收集八卦方面或许能在某种程度上与幕府暗部相提并论;也或是那些唱曲说书的贴油加醋,为了衬托自个所讲的评书中,那主角顶天立地的大男子形象,才特意打造最接近自个幻想中病美人形象。
不管是那种缘由,这传言已是流传的甚广。倘若是早个些年,江户城的路口随便问起一个过路人,他们虽是从未见不得两位美人的真面目,却也能说上两句,多是会添上个真假难辨的故事,或是凄苦或是唯美,却又是逃不出多愁善病的形象。
就是连幕府的武士也是不少为此感到遗憾,毕竟将军对于两位女儿可算得上是极度上心,论待遇论条件,就是那天皇的公主们也得自叹比不了。两位千金所穿戴着的珠宝玉石锦衣,哪个不是珍奇稀罕之物,其中还不乏赫赫有名的稀世珍品,皆是将军早年行走全岛,从各地富商长者手中收集而来。这些藏品放在寻常世家手中,必然是会作为家中至宝,自然不会玩笑对待。但将军却是令幕府中的能工巧匠加以打磨装饰,又请来阴阳之术大家为其作法多日,最终便是成了几副女子的精致饰品。当时在现场的那些个懂行道的老家伙脸上的以为已经僵化的眉头都要气掉下,却是因为身在将军面前,只能是从那朽木苦脸中硬是挤出几分笑意。
能做到这般宠爱,全幕府哪个还不能见得两位女儿在将军心底的地位。
当然以上都或许还能以只是一个女儿奴父亲的表现为由解释,那么接下来便是便是能彻底坐实了这一切。那是一度被认作为是幕府继承人的将军长子都未有资格踏入的,每代只有幕府家主才能走进的秘地。可将军却背负了祖宗之法,不但将两位女儿带入幕府秘地,甚至将这家传的剑道都近数教授于了她们。还有这么段时间,武士中还出现了或许未来将会有女将军的传言。
而两位小姐自小便是乐善好施,狐这等武士大都都是被两位小姐一时心善所捡回府中,以热水汤食相招待,虽是身份显赫,也未像那其几个兄弟姐妹一般仗势欺人,这府中的武士,不少都还在她们手中得到过恩惠。
论姿相,因两位小姐的母亲乃是幕府之中响彻一时的“天魁”之女,而将军年轻时也是生的一副好容颜,也是在江户城中有名的美男子。作为二者美妙结晶的两位女儿自然是生的副俏面容。这次女和姬自小便是更多几分大夫人的娇娜妩媚,而长女千姬倒是有了几分将军的英气与夫人的端庄。虽论这武艺上,有着不小的欠缺,但毕竟是女子身躯,怎能直接与寻常男子相比,武士们也倒是能够理解。而且就将军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而言,两位小姐是怎看怎么顺眼。
可就在大伙讨论性子正高涨之时,两位小姐却一时间都生了怪病,这何不叫人惋惜呢。
而且这般怪病,着重不在“病”而在“怪”上。这要是寻常的疾病,那就只要请了大夫,若仅是受凉这些小病,就是作一热汤也够足以。若是稍要复杂些,便是抓一分药材煲煮,数日之间也能有所好转。再是麻烦点,就是那肺痨之类的,虽是无力真正医治,却也能知晓病症所在,对症也可稍作缓解。
但就是因这病之怪,竟是叫人连着病根都不得知晓。无论是这江户城中的名医也好,还是那过路的一方郎中,却都是直摇头,连声说从未所见这般怪病,就是翻遍了医书,也不曾有记载过。而且更为诡异的是无论是哪个医师,都表示两位小姐身子并未有患,脉象也是与常人无异,最多就稍有些营养不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