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像是银制铃铛掉到地板上。我从未听过，很快就料到是妹妹的朋友来了。她正在我们家做客，我靠在门旁，偷偷拉开一点小缝，甚至盼见了模模糊糊的轮廓，似年轻女人的身影。这种印象是不曾有过的，或许动画片儿有，但那不是现实。她是，她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想起了妹妹对我的嘱咐，我趁没人注意到，就悄悄合上了门，一股脑地蹲坐在门边。家里人对我是避之不及，很怕他人知道我的存在。妹妹是那么优秀，正如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悦耳动听。我大不了不做兄长，当今社会也不承认嫡长子继承制的说法。父母肯定要把大笔财产都移交给我妹。她是多么出色，从小学习态度认真，体育成绩良好，家里墙壁上贴着她赢来的各种奖状。她还会吹葫芦丝，初中时就可以用流利的英语来演讲。她的兴趣品味都很高，不像我这样，天天看色情动画片，而是看那些文艺范电影。我真的难过极了，像群聊里的小丑。我又想到自己在聊天群里说话，大家就都成哑巴，明明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我是灾星，我是瘟神？我的字句、表情都叫人难堪，我不懂得空气，遭到大家讨厌。妹妹也憎恨我，尽管她从来不说我一句坏话。
我是看到出来的，因为从小就努力察颜悦色，想尽办法不让他人生气。小时候就是我太自大，所以最好的朋友也不跟我玩。我喝完了一大瓶可乐，又觉得无止境的口渴。我感到空虚，像是漫游在死的宇宙。我便又干了几杯凉水，耗尽了整整一天的饮料。
上厕所的欲望很快来了，我后悔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嗯喝水。彷佛这样就可以解忧，但实则不然。我捂着自己的裤裆，想要多憋一会儿。可是腹部的剧烈痛苦告诉我，要遵守与妹妹的约定是不大可能的。她说不被人发现就行，我便打开房门，向四周观察，走廊空无一人，客厅处传来男人与女人的交谈，他们像是念脚本，情感过分充沛，显得肉麻。我明白那是电视剧的声音，就放轻脚步，慢慢连爬带滚，像潜伏进别人家中的小贼，钻入卫生间里。
我扳动门把手，推开了门。青色的瓷砖铺满了地，我抬头看见洁白的马桶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女生。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宕机的电脑，头顶要冒出一阵灰烟。我即刻推理这是妹妹的朋友，想到大餐就没了。我心心念念的红烧五花肉，酸菜鱼再也吃不到，妹妹要饿我一晚上了。我整个人跪在地面，如朝见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拜了三两下，缓缓起身，发出极其绝望的喊叫。妹妹听到厕所传来极大的巨响，仓猝地迈开步子，身子撑至门侧，额头冒着不详的冷汗。她眼见这一幕，整个脸都青了。她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走廊，脚踹着我的躯体，毫不解气。很快她的火气没了，坐在我身旁，头埋在腿里，放弃再行动。
我听到厕所冲水的声音，浑身倒在走廊的长地板。我失去了气力，膀胱的尿意也像是麻木。妹妹闺蜜来到我俩面前，尴尬地笑了笑。妹妹立马躬起身子，对她朋友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道歉。我不知道该面临何等残酷的惩罚，却管不了那么多，趁着她们对话的机会逃进了厕所。我连忙反锁住门，解下裤子，缓解了自身的恐惧。仿佛神派了一辆烈火战车，邀请我去天国。我就这么去吗？离开这寂寞的沙漠。
但是人是非下地狱不可的，我对回归的学说厌倦了。我打开了门，不等她们说什么话，就毅然决定离去。妹妹气恼地命令我停下，我则一声不吭地走了。她咬紧了牙关，连忙跟我的脚步。我打算回头去吓唬她们，叫她们不要我的道歉。我的尊严允许我屈服吗？琢磨自我了结，也比委屈我好。
然而妹妹闺蜜笑得像是天使，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这时候才开始仔细看她，她比我妹妹要小一点，脸蛋像尚未蜕变长得圆润，中短发恰好盖过脖子，眼睛大大的，让人想象是漫画中的蓝宝石王子。我犹豫许久，冒犯这样的姑娘实在是良心不安。于是我小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我是无意的......”
即使我如此说，能解决什么事情吗？要是人们简单地道歉，就能皆大欢喜，暴力机关的职能也就不复存在。我垂下头，不再多说什么，对妹妹做了个手势，用手轻轻掐了恰脖子，或者比划了下手腕。手腕还被绷带缠裹着，她的神情变得要比原先更苍白得多。我对她暗示的，那是时常提及过的。她露出恳求的目光，之前凶狠的傲气都磨灭了。我不想再吓坏她，就示意她们来我的房间。妹妹的闺蜜不解地看向她，妹妹点了点头。我挠了挠糟糟的头发，便带着她们来我那更加杂乱无章的寝室。
在窒息的沉默中，我坐在床上，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睡衣。妹妹穿着一套淡红色的休闲衣，她朋友则是一条深棕色的背带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我介绍是我向来不擅长的。我习惯了安静，像教师夸奖的乖学生，只会盯着黑板认真地发呆。妹妹先发言了，她很简短地说：
“这位是重量级人物，我的废物老哥。大学辍学，当了家里蹲两年。父母已经彻底放弃他了，他的日常起居都得由我照料。他没有我就活不下，我真的舍不得就扔下他。尽管说饥饿会促进人生存，但是他简直是一个关于饥饿的艺术家。不要命的东西，一心要跟我们对着干。我舍不得......就当养宠物养他了。”
妹妹谈到此处，我隐约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就更加羞愧地低下头。她的朋友听了这些叙事，非常惊讶。她很仔细地观察了我一番，同意地点点头。她表示相信妹妹刚才说的话，但是她接着说：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夸奖过你哥哥。你说他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他是你的避风港。你说他是善良、高尚，身处一切逆境都不会放弃希望，在等待中找到机遇的男人。可我眼前所见的，是颓废、抑郁，弥散了绝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