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就待在我的房间闲聊，我像是从来没有说话过，愈发投入专注。略微口渴的时候，我想起身去想水喝，不料妹妹已经把杯子端给了我。我完全占据整个对话的主导地位，她们认真地竖起耳朵，但是我突然不知道该说啥好。我沉思了一会儿，她们却没有接话。在自我的海洋遨游片刻，我一股脑地把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愤怒、忧郁与对世人的仇恨。
这些愤世嫉俗的言论使小语吓了一跳，她就没有想过这些。妹妹沉默许久，她说我不应该这么说的。
“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无药可救。”
我很是震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妹妹说我烁烁地讲这些话，其实表示内心仍存希望与等待。我忽然感动异常焦躁，起身来回踱步。我当然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是我不想给她一点儿憧憬的机会。
“这样的希望与等待，恰恰是我绝望的根源。”
妹妹突然哭了出来，像无助的小孩子。我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刻，妹妹向我求助的情景。她很少哭过，是特别坚强的。最近是爱哭鬼了，更多是为我而难过。明明她那么讨厌我，却要这样令我难堪。我尝试靠近她，心很平静，好像一点儿触动都没有。
我想，我的心坏掉了。
突然间，她一把抹掉了眼泪，骄傲地站立起来。她伸出手，指向我的鼻尖。我跟她的身高差了半个头，于是她为平视我，不得不微微踮了踮脚。
“你的绝望是为了希望而生的。”
她诚恳地说完这句话，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便转身抽开了我的抽屉。我顿时面如死灰，拼了命也要阻止她。我与她争夺开关柜子的权利，她用肘子怼了下我的肋骨，我不知道踩到了啥，一屁股摔倒了地上。抽屉里的那堆纸忽然间飞到空中，像极雪花漫漫地飘舞。小语搞不懂状况，她就弯腰随手抓了一张画纸，又从地板上捡起了许多张。
我从未向妹妹提及过画画的事，但是她早已经察觉到了。此时此刻，那些拙劣品又要给小语看见。我觉得就是自己裸露的样子被她们撞见，都没有如此羞耻。我捂住眼睛，真想把眼珠子挖出来，当作无事发生。
“你画的挺好的啊。”
“是啊，为什么会感觉丢人呢？”
我听到她们所说的话，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我缓缓松开手，谨慎地看着她们的眼睛。她们的态度很真诚，不像是为了嘲弄猎物而做的伪装。于是我慢慢地拿过小语手上的那些画，一副呈现的是线条并不明晰的正方体图，那是我之前照着网上的照片临摹下来的。其余几张画，是动漫化的人体速写草稿。
我稍微振作了点，庆幸重要的藏画没放到那柜子里。因此我再次坐到了可爱的卧榻，深呼几口气，保持内心的平静。妹妹接着说，我这两年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外出，也不肯接受心理治疗。究竟是人际关系出问题，还是学习压力太重，家人完全猜不透。但是她却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我是在逃避，同时在追求一些东西。
“我听说过穷人获得了珠宝，变成富裕的商人，他就再也吃不了以前吃过的粗粮，不会再穿以前穿过的布衣。如果居住在洞穴里的人，有一天能够看见真正的太阳，他就无法忍受火光下的影子。”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问你，你是为了得到某种东西，而放弃某种东西吗？
“我只是待在家里太无聊，偶尔动笔画画罢了......”
“你骗人！我不信的。”
妹妹小声嘀咕着。我想靠近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她不愿意我去碰她，浑身正在哆嗦着。小语像下定了决心，不再直盯着我看，她对妹妹说了些悄悄话。妹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小语摇了摇头。她犹豫片刻，便指着我，微微点头。
小语露出了恶魔般的模样，她轻轻地靠近了我。我往后退一步，她便紧跟上来，双手搭在背后，踮起脚尖，冲着我笑。
“要不我们试试看，你挺有趣的。”
“什么意思？”
“谈恋爱。”
我不敢相信，认为她在戏耍我。我很生气地低头看她，她却故意歪头傻笑，显而易见，是在装可爱。诚然，她自以为如此，我就要被她的魅力感染，迷迷糊糊地就落入她甜蜜的陷阱。我惶恐不安，目光投向了妹妹。她扭过头，哼起了事不关己的小曲。那时候我没有受过爱的滋润，况且窝家两年，对于少女的那点心思是毫不知情。我心理开展一场激烈的辩论，不过五秒，欲望便不可阻挡地摧毁了理性。小语盯着我的眼睛，我越来越不敢注视她，却接受了她的好意。
小语听我如蚊子般的回响，不忍捂嘴笑话我。她打趣说我真的好好玩，下意识地想碰我，但又及时抽手，心存不满地瞧了我一眼。然后她像飞蛾扑火似的抱住了我，倒在我的怀里。我记得那似青草的芬芳，细细闻她的头发，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味。不切实际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拥抱过，甚至妹妹幼时也没有这样做。只见妹妹悄然不见踪影，我猜她出门去了，但是她的脚步是那么轻，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离去。
在确认关系之后，小语表示很快就会再见，她挥了挥手，一路跳一路跑似，离开了我的房间。我抓挠自己凌乱的头发，又盯着四周难以忍受的环境。先前仿佛是梦，我把手放到胸腔处，心声平静得像无事发生。我走到窗边，双手推开了窗户，一阵清风吹进了寝室。外界的喧杂打破了房间内如草木枯萎的寂静，我感受到活生生的心脏在跳动，细细地思考她为何要那样对我。莫非她是天使？天使降临到我身边，是上天为了救赎罪人的计划？
我对这恋爱没有任何底气，即将落到大绝望的境地。妹妹忽然出现了，淡淡地看我。她愈发高冷，像一个居高临下的女王，抱着胳膊，缓慢地说：
“你是大孩子啦，小语对你的印象倒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我相信你不会再颓废下去的，也没有理由在这样了。小语的画功很强的，你可以与她互相进步。你没必要把自己关在家里，徒劳地追求灵感。多出去走走，生活是那么宽阔。以后你要好好收拾房间，我不再照料你了。爱你的，亲爱的哥哥。”
“我还会有大餐吗？”
“也许妈妈她会做的，再说你也没遵守承诺。拜拜咯，欧尼酱。”
她最后那句话，倒是改了刚才的冷漠，有调皮戏谑的语气。我见她甩门而走，脚步慌慌忙忙的，像是在逃离。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听她对我的家里蹲生活判了死刑。我像遭雷殛，脸面青白，嘴唇发凉，浑身无劲倒地。父母肯定不会服侍我的，也就之前的妹妹有耐心做。我才跟小语认识，她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我见电线杆上的一排鸟飞走了，天边是红日彩霞相照应。晚饭时间，我等不到妹妹前来送饭，替她而来的是我那慈爱的母亲。我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只听见碗筷放到桌子的声音，与悄悄离开房间时发出的不经意的叹息。
妹妹为什么不愿再照料我呢？我心里总琢磨这一件事。明明之前她据理力争，从妈妈手上夺走了对我的照顾权，声称她才是最了解我的存在，并为我付出而不计较任何牺牲。莫非是她吃醋了？因为小语才刚刚对我示好，我也没拒绝她的好意。然而，小语是挣得她的意见，才这样做的。或许是她为她朋友的未来感到担忧，毕竟我不是什么优质婚恋对象。她的确是要改造我，只是先前不知道该如何使我向上变好，这次有个机会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