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不断传来晃啷晃啷的声音,近了,很近了,她开始闻到一种特殊的咸猩气味,藏在铁锈味中,若隐若现,她知道这尽头藏着她想要的东西。
血,那是血。
残留的记忆告诉她,这种气味早就被刻入了本能,她曾经似乎时常在黑暗中寻找血腥味,她是在黑暗中被孕育,然后在黑暗中被诞下,追寻血液的人。
她停下了脚步。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即使她看不见,但她知道在面前的是人,而且沾满了血。这个人被红色的粗绳缠满了全身,而且已经没有了呼吸,不然她早该听见的,这个人大概是死了。
“外人……呵呵……好久没有外人来过这里了……你是契约者吗?”
她似乎被吓到了,在她的认知中,人停下了呼吸就代表着死去,而这个人却还能正常说话。
“你是鬼魂吗?”
“你见过会流血的鬼魂吗?孩子。”
“孩子?”
虽然对方的声音很沙哑,但除此之外和小孩没什么区别,但对方竟然会称呼自己为孩子,这让她感到错愕。
“如果你很在意这个称呼的话……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小姐。”
“白泠。但这不是我刚开始的名字。”
“是吗?那就糟糕了,本来我也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了……”
她感到恐惧,那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她就像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心脏猛跳不止,即使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才度过数秒时间,但在她眼中,时间已经被拉长了。
“你的名字被夺走了,但是你依然存在。”
“名字也能被夺走吗?”
“是的,而且后果很严重,用通俗的话来讲,如果你被夺走名字,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你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种橡皮擦的干干净净,和未曾来过一样。”
“可我……”
“是啊……为什么你只是丢掉了记忆,而没有迎接终极死亡呢?”
“也许只是场普通的失忆。”
抱着一点侥幸,她轻声念道。
“我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孩子,你的名字的确被夺走了,我会感到困惑只是因为你还在这里……我本以为这是某种伪装,或是其他惨痛的刑罚,不过当你走近我,并和我交谈的时候,我切实的看到了那种空虚。”
“那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找回之前的名字。”
“呵呵呵……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啊……”
她的笑声凄凉又带着些疲惫,就仿佛她经历过这些,在失去名字后努力挣扎,最后却还是追寻无果。
“需要些光亮吗?也许能让你好受一些。”
她咬紧嘴唇,随即缓缓点头,就在她点头的时候,周围就立马被蓝色的光芒笼罩,那是火,散发着苍蓝颜色的火焰,它们攀附在锁链上,但没有失控蔓延,像是某种屏障一样,将天地分割。
“看吧,我就说我能看见。”
她这才看清那个人的样貌……
干燥僵硬的金色发丝,沾满了灰土和血液,眼睛紧闭着,能看见两条暗红的血痕在皮肤下扭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被锁链刺穿、捆绑,血与脓将衣物紧紧沾在身子上。
“需要自我介绍吗?”
“嗯。”
“我叫你南希.艾纶德瓦,是一名排险者。”
白泠想起,那个人提到过的威胁,排险者就在其中,不过眼前这个濒死的人,已经被锁链捆住,再也无法动弹,她大部分的骨头似乎都断了,就连呼吸也消失不见,这样的人真的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要时刻保持警惕。]
“什么是排险者?”
“就和字面意思一样,我们是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而被生产出来的,负责处理有可能毁灭这个世界的隐患,引导它走向正轨。”
“真是高尚的使命……那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对方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用她紧闭着的眼睛[看]向对方,在微弱的火光下,她苍白的面容,更显疲惫。
“这就和你现在所使用的名字有关了。”
“……”
“放心好了,你和她不同,你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但你身后的东西除外……”
“身后?”白泠转头看向后面,除了那些铁链外,只剩下无尽的黑暗,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准确的来说在你背上,不过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呢?”
对方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将头渐渐埋低。
那个人在自己体内植入了什么,说过这是自己的老朋友,它会帮助自己。但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那到底是什么?
“它到底是什么?”
“你的脊椎骨已经易主了哦~只要那东西愿意,就可以连上你的大脑,让你成为它新的躯壳。”
白泠紧张的将手伸向背后,脊椎那块的皮肤,有一个凸起,有些坚硬,并传来粗糙的触感,而且正在上下起伏,在感受到触摸以后,那东西似乎受到了惊吓,往后缩了一缩,指尖传来滚烫的感觉。
“你可以理解为寄生虫吧……那东西代替了你的脊椎,不过它似乎没有什么侵略性,你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别想着去移除它,你们的同化程度非常高,并且它已经替代了你很大一部分的身体机能,现在可是仅此于你的脑部、最重要的器官。”
难怪自己的感比原先敏锐这么多……不过这算好事吗?让一只怪物生活在体内。
“那是种叫做[无度]的怪物。无度是人心的投影,代表了污秽,通常是那些契约者在失去理智后,受欲望驱使,转化而来的,所以它们转变后,会努力去靠向生前最想实现的愿望。”
“他们一开始是人吗?”
“就比如你身后的那只无度……大概是害怕被人抛弃,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它想让自己变得无可替代,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成为宿主身体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一种渗人的感觉,爬上脊梁,虽然那条脊梁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什么又是契约者?”
“与自身欲望和心魔签订契约的人。”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他们靠契约获得强大的力量,而代价则是……”
“容易受欲望和恐惧驱使,最终变成被称为无度的怪物……是这样吗?”
她笑了笑,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很好白泠小姐,你已经理解这个世界运作的基础了,那就是顺从自己的欲望。那么该轮到我提问了,你的欲望又是什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沉默,长久的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对于失忆的她而言,自己已经是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了,况且和神明的交易也已经让她可以无惧死亡。
“抱歉,我还没有找到。”
“看来我是等不到答案了啊。”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还带着些解脱的意思。
“你……要死了吗?”
“是的,很快就会有新的零件来顶替我,你要小心,她可没我这么友善,你作为这个世界的漏洞,本该是要消失的。”
白泠点了点头,然后准备转身离去。
“等一下,再帮我个忙吧?就当是我告诉你这些常识的代价……当然了,这也是一场毕业考试,你迟早要面对这些的。”
“你说吧。”白泠望着对方憔悴的面容,不禁心生同情,她是发自内心想为这个将死之人做些什么,况且她是这个肠胃中少有的人类,人类就该互帮互助不是吗?
“杀了我。”
“诶?”
“用你手上那把枪杀了我。”
白泠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会提出这种请求,但她很快就理解了。被弄瞎双眼,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这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这样的家伙早就不能称为人类了吧?
白泠将子弹上膛,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这把枪依旧具有活力,只是表面看上去很旧而已,然后她将其抵在对方额头上,就像是圣母亲吻忏悔者那样,她再次注射对方禁闭着,连空洞也无法窥见的眼睛,然后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枪响,弹壳被弹射出去,在火光中闪烁着它独有的金属光芒,它在空中飞舞了一会,最后掉落在地面上。没有血,没有遗言,也没有尸体倒地的声音,只有铁链微微晃动着。
她死了。白泠知道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这也不会是她最后一次杀人。